离家已是多年,故园,竟觉得如此陌生。
记得长满青苔的砖瓦下常常藏有许多小生命,拨开砖石废砾,便会蹦跶跶地跳出一只浑身湿漉漉的小泥蛙,它慌张地逃匿,片刻就消失在了草丛中。
雨后的草丛,泛着清苦。叶子上的水珠打着转儿,压得叶子轻轻摇晃。马铃菜花的花瓣薄如蝉翼,刺菜的花骨朵好像紫鸟的羽毛,茼蒿和苦苣开着淡黄色的小花,车前草和毛毛草铺了一路。
一只肥肥的虫落在路上动弹不得,一路运食的蚂蚁们争先恐后地抢夺先机 ,草丛深处的蛐蛐叫个不停,低飞的蜻蜓偶尔在草叶上歇歇。
邻家的老大爷在藤树下纳凉,悠悠地挥着一把蒲扇,狗儿刚刚从外边浪回来,正巧赶着晚饭的时间。猫儿不知在哪里酣睡。阿哥从水中捞一个冰凉的西瓜,夜晚凉爽而又漫长……
这些光景,曾是寻常。
辗转多年,离开又归来,有人逝去,有景不再。
水泥一铺,将草丛变作生灵的坟场,我不晓得蚂蚁蛐蛐是提前搬了家还是被水泥活埋。雨后再也嗅不到叶的清苦,低飞的蜻蜓再也找不到落脚的地儿,藤树的一抹青葱在灰色水泥阵中是那般的突兀。
邻家大爷被北京的儿子接走,听说一家五口挤在十七层的狭小套房中,大爷每日望着灰暗的天,无奈地叹气。阿哥结了婚,离开了家乡。
十年前的光景老旧得像泛黄的照片,好似只有在翻阅影集的时候才会想起。
人们大概习惯了遗忘,习惯了在匆忙之中不去把往日细想。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有一个朋友,喜欢游山玩水。
他常说,有句话叫身体和灵魂得有个在路上。他还说,唯有书籍与旅行不可辜负。
半年前,考试败北的他为抚平内心的燥热又一次踏上行程——去了西藏,临行时他对我说:西藏的蓝天能净化他内心的杂念,他回来时会无比超脱。
我祝他放开心地去玩。说实话,我并不相信现实会有多大改观。
一个月后,他回来邀我见面。
“我没有觉得轻松了什么,回来了考试失利还是摆在那,而我又没有足够大的勇气去反抗现实
“这场旅行,是我最辛苦的一场。我想寻求释放,却总是有所顾虑。刻意寻求解脱反倒成了负累
我只是笑了笑,陪他走走本市的公园,随心聊聊。
转眼入秋,人各分离。
他选择了再战一场,暂且戒掉年年出去玩的毛病。
前几日他发给我一段话:“当年为了求感悟而四处游玩,自以为有所得,到头来才发现游走只是一种习惯。后来不出远门就内心难安,害怕自己缺少见识,害怕自己真的就这么渺小地蜷缩在F市一角。然而离家越多,心好似越空落。走得越远,好似越迷茫。下一步,竟不知迈向何处。
如今才发现,我一直寻觅的风景就在眼前。当我还未曾了解过家乡,未曾勘探过本心时,就着急地奔去远方,这才是愚蠢至极。如果内心无法平复,再多治愈都是枉然。”
我想,他追寻这么多年的所谓救赎,已经得到了。
寒来暑往,游走人间。
如果可以选择一个落脚点,我选择长久守于这故土。
心内之事,心外之物,依旧有熟悉的牵念。
这何尝不是种幸福。
待到行迈靡靡时,仍能葬于心内之故土,此生之幸。
末篇,我只想以一首诗来了结。
月,掉进了枯井
灯影,淹没在杯中
我走在没有鸡鸣的清晨里
远去了炊烟几许
我以为我已走到路的尽头
到头来仍是原地逗留
一圈又一圈,围着这棵柳树打转
年年复年年
我想起
池塘里还有一只蛙,梁上还有两只燕子
云在水中游,舟在云间走
我合上一本书
随着舟,放任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