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访大芦寺
今天到是初访大芦寺,却好似记忆里的一次又一次重逢。说实话,令我有些失望。晚间书桌前安静的坐下,呷一口茶来细细回味,失望之余,略感欣喜。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宜兴就是一座烟雨楼台林立的城市,寺庙也大都始建于南北朝和唐朝两个佛学鼎盛的朝代。因山产异芦大如斗,鉴真大德禅师取芦一节,彤镂佛像,供奉殿上,千余年传下来,永是不坏之身,故以大芦寺名,因寺名峰。寺左竹林里有一块大碑,上面是横横纵纵的文字不可认识,原来是蒙古文,故称之为蒙古碑。
此前没去探访之时,脑海里总想着那芦管塑起的泥佛、不可识的蒙古碑文的模样,愈想象那模样,内心愈是随其牵引进去探访。用手划过那断壁颓垣,从墙的一头触及另一头,用指尖触碰石碑上凹凸的文字,这是新与旧的相逢、磨合,在此之间传递无上的能量与信念。感受千百年来的盛衰,全然印刻在墙壁之中,只待我一声呐喊,它便做一声清脆的回音,我只需用心去倾听。瞻仰一下鉴真大师手塑泥佛,双手合十,做一个虔诚,接受大德禅师的点化:人生哪,千百年来在此间轮回,它的真谛是什么?听到山寺钟声响起,夹杂竹叶临风的簌簌,山涧清泉的淙淙,枝上山雀的啁啾......千姿百态,这就是人生哪!
啊,醉心的良辰美景,多姿的人生。佛也是这样吗?哈哈哈哈。
今天上山的路崎岖的很,却是感受到了这千百年来的古道身影。隐隐幽幽、熙熙攘攘,却又别样繁华。因为已是盛夏,花开到荼蘼,满山的野花扑鼻的香就免谈了,但我相信是有的。竹林繁盛,一路的绿荫,偶有山涧涓涓细流又汇入一枉碧潭。炎炎烈日下,有茂林修竹,一捧清泉,是沁人心脾的。山路漫长,漫长的好似一段梦。我总梦着寺前必然有一道道石阶,上头布满青苔,缝隙里长出青草或是树木。有些倾颓的山门依旧支撑着往日的风貌。殿前经幢林立,亭子里悬着口大钟,不消说有多大、有多重,就是老。老得有味道。像银杏这样的树木,总得有五百岁以上了吧。殿后留有空地种了蔬果,还要有一口古井,边上系着木桶。有了这些,这深山的古寺那就传奇的多了,也神秘了。
寺的外墙刷了漆,阳光下泛着金黄色的光,透过竹林映射过来,我的眼球“嗖”的一下被吸引了去,“在那里”我惊喜的喊道。几片竹叶在风中晃晃悠悠不紧不慢落下,斑驳的竹影倒映在墙上,已然到了寺前。
寺在半山方寸之地,地势尚且平坦。我想幸亏“佛无大无小,又无处不在”,否则立锥之地,焉能栖居。旧石阶累筑的小道早已埋没在荒烟蔓草之间了,再难踏足。新开辟的缓坡,铺着碎石子,汽车车胎压过,两边凹有大大小小水塘,前天的雨水,此时还满满的积聚着。一入山门,有一种城春草木深的感觉。荒草之间有一新筑石壁,上刻“大芦寺”三个金光大字,背面则单独刻有“佛”字,夺目而来,“佛量”显露无疑。再跨三五石阶便入寺院。先是一段窄的过道,中间塑有弥勒像,慈眉善目。接着会略感宽敞,且时有徐来清风,穿过这里才真有进入佛门净地的感觉。之后又渐窄,三五步便走出过道,“大雄宝殿”四字映入眼帘。整条过道呈现亚字的繁体“亞”。亚,第二。由此我想到“不二法门”这个词,在佛经里“不二”不是一也不是二。“不二法门”是求道者获得开悟的法门,佛家里面一共有八万四千个法门,但每个法门平等不二,这种不二法门成为禅宗超越一切分别,超越一切对立的一个法宝。我想“亞”字形是设计,便是这样的道理吧。
再望“大雄宝殿”四字,我到不是特别理解其含义了,正思忖间,院角的犬朝我吠来,随即便出来一僧人,约莫六十来岁的样子,身披黄色袈裟,脚着大号泡沫拖鞋,与脚很不协调,到是同一叶孤舟渡一人的画一样有禅意。大和尚目光不甚和善,盯着人直直地看,大概是久居深山古寺的陌生。我弱弱的说:“我是来玩玩的”。他便转身回去了,我以为他要招待我,就快步跟进,只见他在烛火上点燃两支香,我又以为他要让我进香,不料他自己在佛祖面前拱拱手把香插在香炉里。难道他是在祈祷我不是坏人吗?还是祈祷香火旺盛?我感到莫名其妙,越发觉得无趣,自己环顾起来。殿内陈设简陋,唯有壁上挂着的十几副字堪入眼,仔细望,也不过是佛家的几句禅语罢了。殿上供着好几尊佛像,却没有之前传言的泥佛,更加感到无趣,就拂袖而出,拜也没拜佛。径直走到寺左看蒙古碑,碑文日久失修,全然模糊不可识。少时,只听殿内传来钟声,我想那大和尚是庆幸我离开吧,无趣之极!
我在院内细细端详,先是看见一株苍老繁盛的桂花树,百年之久是有的,树根周围长满青苔,老虬的枝干都被竹竿或是垒砌的石块支撑。桂花树从根部分裂开两支,或许主干早在百年前就断过。其中一支主干已被洞穿,撕裂开一道大口,是战争时候的箭镞留下的痕迹,还是江湖好汉在此比武留下的剑痕?不得而知。但我隐约还能感受到它的疼痛。再望它靠支撑起来的苍老枝干,内心愈发不忍,想触摸它的温度。但我看见它繁盛的叶子,心里又平坦的多了。“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人生比起这棵百年树木,何其短暂;这棵树比起这座千年古寺,又何其短暂;这座千年古寺比起这座上万年,上亿年的山又是何其短暂。但是人能植树,人能建寺,人能为山美名,而我今天来到这里仍能感受古人留下的气息,这就够了。倘若我老的时候,在此居住,将寺不说繁荣,就是继承下去,让后人一睹,那又是无上大德了。
我低头要模仿古人捋须长叹,看见遍地散落的樱桃,抬头望见一棵大樱桃树,年纪亦老矣。才方信“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句诗。山寺之后,有幽径沿着山涧通往后山竹林,一棵银杏树伫立在竹林前,一人不能合抱。欲再往后山寻大如斗的异芦,因夏日蚊虫极多,寸步难行,才作罢。打算今年冬季再来。
下山路不比上山路艰辛难行,分秒之间便回到山脚的康庄大道。然意犹未尽,便口占一诗:
一山一水,
一寺一僧,
不似人间甚似人间,
春花秋月大芦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