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游或夜行
是时候起身了,出门去看看。
穿上新买的鞋,你的性格决定这双鞋的颜色,套上一件宽松的外套,牛仔裤或是黑色的运动裤,一顶帽子,一个背包,一瓶水,一点钱。你整装待发了,拧开门时才发现,生活是这样的简单,人生是这样的干脆,不过一次昼游或夜行。
先去看看四季。春天的角落里生出了冷清清的碧绿的草芽,夏天的怀中盛满了蔚蓝的心情和洁白的时光,秋天必须起舞,金色的成人礼与死亡,接着便会迎来昏睡的冬天,草木与人间似乎都陷入停滞,你伸出手去,天空便开始飘雪。大概是忘记四季太久了。电视里,手机里,电脑里,一年四季错乱了,像是先知或是全能博士,春天开始思考夏天的时刻表,饮食、穿着、思想,全由它们定了,不跟着它们,生活倒像是处于无序了。
经过秋天的时候,看见旷野里一棵树,像是《诗经》里纤细的句子,上上下下,每一片树叶都充满了远古的情感,甚至都不能变成文字。手机铃声“呜呜呜”得响起,你惊慌失措地摸出来,却发现是“400“打头的诈骗电话,粗鲁地挂掉,才与古时男女对过话的心,开始有了杂音。转身放眼望去,是一片田野,金色的。稻田里有收割机和木制稻桶,你倒知道收割机,轰隆隆的声音并不陌生,就像是电脑散热器的声音放大了。但是那个稻桶,倒放的梯台,像是高中数学课本里求体积公式的那个,带着草帽的男人抡起双臂,打着稻谷,女人弯腰用同样弯腰的镰刀割稻谷,还有小孩子,赤着脚在田里追赶,大黄狗,在前面跑着。你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时想要哭,想唱歌,想到那句:“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你想着要去网上流行的古镇看看。到了景区入口,密密麻麻的人,密密麻麻的自拍杆,密密麻麻的相机,喘着气,耸着肩,来不及好好看一眼旁边的白墙黑瓦。梦中的江南,也变成热闹的臭豆腐小摊和高昂要价的饭馆。像是另一种“国破山河在”。你走了进去,拿出手机拍了一张自拍,打上几个字“你好,古镇”,发了一条微博,顺其自然地炫耀。古居里有关光与影的交织成画,竹丛清雅,窗明井狭,挡不住人声嘈杂。
还是另寻他处吧。乘上火车或是汽车,沿途风景点缀玻璃窗,你发现你的因为电子设备而变得灰暗的眼睛此刻绿油油起来,像是翠翠。不过你的身体因为长久坐卧而僵硬变形,转动脖子,听见它发出“咳咳”的声音。它感冒了。车内,各色的人,漂泊的,归乡的,出行的,或是睁大双眼,或是假寐,或是真睡,还有的看电视剧,放着外音,沉醉的样子像是喝醉了酒。你开始思考了,长久浸润在电脑屏幕中的大脑生了锈,古人的智慧被关在囚笼里,面对铺天盖地的新闻,丧失了判断。
车停了,思维也开始渐渐清醒。夕阳挂在山尖上,如血,却无峥嵘岁月。你这才惊觉自己的年轻有力,臂膀上的皮肤因冷风而紧张。长期的不运动,你的双脚已经不能长途跋涉,此时开始发疼,你在犹豫要不要回家。路边有丛狗尾巴草迎风倾斜,山下的城市灯火辉煌。你坐下来,喝了一口水,想起曾经在八楼的家里待一整天,吊在网络上变成了蝙蝠,蔑视庄周,更记不清童年住过的土屋,记不清自己也像那个小孩子那样赤脚奔跑,风呼呼地从双耳经过,诉说梦境。
在山顶睡了一整天。
回家时,鞋子上沾满了青泥,帽子上插着狗尾巴草,背包里已经空空荡荡。下车时,这个城市开始亮起灯光。大街上,穿着风衣的男男女女走来走去,有少年穿着溜冰鞋一晃而过,一些商谈业务的中年人坐在咖啡吧一角,叫来兼职的大学生要了一点吃的,一个老人穿着运动服在慢跑,穿着黑衣服的人在跳街舞。你感受到什么,身体里的细胞开始活跃,古老与年轻在你身上相遇,曾经断裂的时间再度连接。
前一周刷贴吧,关于现代人的种种探究,你在上面发言,说人变得越来越冷漠,帖子沉得很快,你还来不及和什么人心灵相通。抑郁、自杀、桃色新闻、医患纠纷,这个社会真是没救了,你就坐在那里,看着电脑里的信息不断被刷新,手机信息不断涌入,客厅里是爸爸妈妈看电视的声音。而你现在只有饥肠辘辘,到一家拐角处的面馆,热气腾腾的汤面上淋了一勺肉臊子,洒了一撮香菜,你把汤都喝完了。付钱的时候,老板的笑意盈盈,你觉得像是花开。
车笛声响,车灯不断扫过,有司机问你要不要乘车,真诚朴实的样子说:“你用滴滴或是优步,我注册过的。”你突然笑着摇摇头。飞机还未飞上高空,你看着远处天边的一闪一闪的亮光,昨夜星辰闪烁,今时灯红酒绿,全然无遗憾。
拧开门把手,你疲惫地倒了一杯水,挂钟在滴答作响,你去洗了个澡。便利的热水器,便利的厕所,便利的遥控器,你开始看看周围,闪着白光的金属制品也开始具有了温暖。你决定打开电脑去写篇博客,表达自我的欲望很强烈,这个时代是如此告诉你的。但是疲惫地没有力气了,你躺到床上去,听着下水道里有叮铃铃的流水声,四肢舒展,大脑清醒,“凌晨四点钟,看到海棠花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