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
这,是一个衣锦还乡的将军。那么多的故事
缝补在他青蓝的盔甲上
下了三天的水,熄灭不了一座山心底澎湃的火
我听见山中有人在唱:
“大山的子孙哦…..”
歌声厚厚的,像这里的土一样的肥沃,温热
风,刮不走;雨,只能臣服
化为山中的一股溪流,清澈冰凉
所有的生物相拥而泣,这一天,可能没什么
也可能成为永远
我无法考证这座山与千年前有什么区别
留存的资料太少,年深日久了,历史就把他忘记了
如同忘记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
你只管深山养老,只要不闹,我定不会在意你
深扎在岁月骨髓里的草木也会被层层覆盖
前浪死在沙滩上,而我和父老乡亲们也迟早会成为
这细微的无足轻重的一员
放佛是习惯于在沉默中窥视一切
山从不开口,除非大雨把他浸泡得臃肿丑陋
才会出现一道缝,呲牙看着一成不变的水田和小路
喜不喜欢,这些都不要重要
这一群人,在星光下的陪伴或者是打扰,都是
可以得到大山的宽容的,这是
传说所赐予的力量,传说中:大山是村民的父亲
父亲会原谅孩子的不懂事
一部分故事,我还给了山
他需要一些底蕴来保持自己的神秘
一部分,我写在墨水铺展的字句间
像是处在异乡的我给大山的一份遗产
因为我知道,在一座村庄里
只有孩子才能呼唤出大山的乳名
◎父亲的镰刀
路边的花开了,小草发芽了
父亲,春天到了
水田里的草疯了似的长,你远远地看着
手里握着刚磨过的镰刀,刃上还残留去年剩下的热
如同你此时准备大干一场的心
你不说话,不像领导要来一段绚丽的开场白
沉默却包含不可估量的力量
阳光一刀一刀割在你的额头上,背上
就像你在一刀一刀地割草的脚丫,要比当年
你年轻的时候还要用力几分,还要
锋利许多,要比你望着我走的时候的目光
还要深刻,还要发烫几分
每年的这个时候,父亲就弯腰在草丛间
如同每年的洪水一样的准时,而腰
弯得像秋天的稻穗一样的低
天空是一块浅蓝的石头,压着你,喘不过气来
多少年多去了,如今的镰刀也弯成你的模样
那弧度,在田间随处可见
只有传来一声呼唤,才可能看到一个身影
在草丛里畏畏颤颤,直起一点腰来
目光里满是期待和透明的液体
然后再次低头,多像一只饥饿的不停啄食的鸟
多像山头的那一座新坟
在渐渐老去的石头上静坐,我就想
那把镰刀与父亲又怎样的故事
它是否趁父亲想我的时候舔了他的血,认了主
然后父亲才开始像爱我一样爱着那把镰刀
我看到父亲的镰刀,挂在被雨水浸裂的墙角
不卑不亢不声不响地,像极了一个吻
印在村庄的心脏上,印在我的心里
◎稻谷黄了
我只是一种很普通的谷粒
城里人叫我大米
乡下人叫我希望
希望活下去,活下去的希望
有时我喝着雨水,清淡而甘甜
有时生活的汗水也偷偷跑进来
像妈妈的泪水一样咸苦
但我不敢吭声,为了活下去我必须咽下这口水
一粒米,就是一页沾满咸味的历史
其中包含我在旱灾时,留下的泪
我只是一粒普通的稻粒,那一年
却看见了母亲,孩子,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浸染了血色的指纹
这样的故事在妈妈的那一代每天都发生
她说,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每天都有一个人在我身边走过
手里的东西交替着变
镰刀,锄头,杀虫剂
妈妈说,从前地里空落落,走在其中的
有蝗虫,老鼠,蛇
我喜欢发光的东西,喜欢天上的星星
有一天,我看到有一颗流星在我身下划过
就弥盖了我平静的后半生
我是一粒很普通的谷粒
城里人喜欢白色的我
乡下人喜欢金黄色的我
经过一个夏天的暴晒,我就渐渐
变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