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
白与黑
我有一个叔爷爷,是祖父的堂兄弟,排行老八。
叔爷爷叫作“丑”,大家都这麽叫他老人家,然而真实名字我是不知道的,也没去打听。丑其实并不是很丑,我小的时候,丑还只能算是中年人,是也是正经的农民形象,短发,像北方农民一样喜欢头上戴着一条毛巾,丑的身子并不壮硕,倒是显得精瘦。
丑是单身老男人一枚,一生未娶,无后,寄居在兄长家中,丑的兄长叫生。生是一位头发稀少是男人,膝下有一子,其下有一孙,叫朋。朋小我两岁,我觉得朋是个被娇生惯养了的男生,一直被捧着长大。
忘记告诉大家,丑是个哑巴。
老人们没有提及过丑为什么会哑,唯一一件的年轻的我们可以八卦到的事情是丑年轻时候也相过亲。对方是一位贫苦家庭的姑娘,那时候条件并不像现在,姑娘家里人口多,想着嫁出去了倒是省了一份口粮。听说连聘礼都下了,可是后来出了意外,亲事前发现丑是个哑巴,于是八匹马都拉不住的死活不肯,是铁了心的不嫁,后来人家要退彩礼,丑连咦带啊地说了半天才让人家明白不需要人家退,亲事黄了以后,就在也没有人提过娶亲着档子事儿。
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一辈子没见过世面,一生活动的区域都在一县以内。丑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总是压低了身子不说活,好像要亲吻土地似的,汗水不仅打湿衣裳还打湿了土地。丑连干活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别人在那头,他总被打发到另一头。
吃饭的时候,丑总是畏畏缩缩的,生家里只有丑半个座位。丑端着碗,米饭放在一边,,站在一边,有时候能坐,有时候不能坐,有外人的时候能坐。丑喜欢喝酒,一喝酒就喜欢讲话,“啊,啊,啊…”,拿手 不断的使劲比划,丑一喝酒眼睛就会发红,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什么,好像眼睛感冒发烧一样,液体被烧干,土地龟裂。丑偶尔会串门去吃酒。
“丑,吃了吗?来来来,吃点。”“拿副碗筷来!”
丑从门外轻轻的来,或者从门口探出脑袋来,然后紧出现他缩在粗布衣里的身子,一双旧布鞋,沾着泥,双手插在袖子里。接着一边摆手推辞欲走,而这时候就会有人上去拉丑上桌。丑上了桌,大家问这问那,倒酒的倒酒,夹菜的夹菜,丑极少自己主动夹菜,丑开始喝酒,两杯白酒下去,眼睛就开始红了,话开始多了。“啊,啊,啊。”丑真喝多了。
“不能喝太多,还要做事。”丑摆手示意。丑会自己下了桌子,又把双手插进袖子里,缩着身子,慢吞吞的离开。
然而,生家事不肯丑去其他人家吃酒的。
丑被介绍去找了个工作了。几个月才会回来一次。那时候生和晃已经分开住了。晃是生的儿子,朋是晃的儿子。丑呢,丑是没有儿子的。
生的儿媳妇叫作梦花,梦花是个略矮的女人,娘家家境好,晃早年是和梦花一起在外工作的,现在梦花在家照料。梦花新添了个女儿,晃仍然在外面。晃小时候就死了母亲,父子俩个到如今,晃知道要努力。
梦花和生的关系处理的并不好。然而这事晃是解决不了的。朋是和父母一起的,分开以后生和梦花很少聚在一起吃饭了。生个人在老房子里生活,那房子我进去过,常年掩着们,不开窗,生一个人呆不下去,也出去找活了。
新年了,晃回来了,生回来了,丑也回来了。
大家问丑“回来啦?你在外面怎么样啊?”’“活轻松吗?”丑笑着,解开一粒上衣扣子,从里面摸出一个热乎乎的小布包,一层一层的,宝贝似的打开,里面又有一块布,再打开下去,哦,是一沓钱,整的,零的,都发散着体温。丑又开始说话了“……朋……”丑是说送点钱给朋。见到朋的时候,丑就把朋一把拉着,掏出捂得不行的钱递给朋,丑会慈爱的看着朋,啊啊的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这个时候,梦花眉上脸上心上都会笑开了花。
丑去看望生。这是他在家是必做的一件事。就像每年都会给朋钱一样。生这时候一定是在做饭的。老房子总有一个光线不足的缺点,安静,少点生气。生呢,脾气是不太好的,喜欢斥责丑,两个人一起,一个红着脸训斥,一次把手插在袖子里垂首听。到饭点的时候,或者是年饭,朋就会来请两人一起去吃饭,“不用。”生都是这样轻轻的回应。然后两兄弟就一起开始喝酒,也不热闹,你一杯我一杯,你一句我一句,两人倒显得和睦,而最后,话题大概都会转到朋的身上,二人就好像找到了共同点,就着酒劲一路去看朋。
梦花一家正在吃饭,看到丑和生,梦花楞了楞,她想到她只做了三人份的饭食。
丑又出去工作了,双手插在袖子里,缩着身子,眼睛红红的,慢吞吞的走了。这么多年,丑好像变得更老了,生看着丑,张了张嘴,话还是没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