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

你可曾听过种子的歌声？它穿透阴暗潮湿的泥土，像浑厚低沉的大提琴的低鸣。歌里有蓝天浮动的白云，四处飘散的花香，蜜蜂拍打着的薄纱似的翅膀，和被风吹斜的细雨。春雨下在播撒了种子的田野，雨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混响，种子的歌声伴着雨水从泥土里传上来又传向了远处。

种子就这样流浪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然后从深渊的地底重获新生。种子多么神奇，当它们在手里的时候，它们只是白的、黄的、黑的。它们沉默，是世界上渺小的一粒，像彩色的糖果。把它们放进土壤里，接受了阳光、水分和土壤的滋养后，种子慢慢长出向上的嫩苗，又向下，长出扎底的根须。它们长成了枝枝丫丫的树林，金黄诱人的庄稼，浓烈馥郁的鲜花。这太神奇了，如果创造世界的不是上帝，是谁呢？只能是种子。

    种子是神灵吗？我想是吧，要不然也可以说神灵住在种子里。就像火神住在火里，河神住在河里而不是云朵上。那么花神自然住在花的种子里，五谷之神住在五谷草木的种子里。否则种子怎么会有那样的耐心和勇气发出芽来创造五谷和深林。人们或许并未留意，但小鸟一定知道其中的秘密。鸟儿抢着吃各类种子，吃树籽，吃草籽，和一切有生命力的籽，意欲得到巨大的能量。鸟儿获得了巨大的能量，秋天从北方飞到南方，这是何等了不起的工程。鸟儿像种子发芽一样飞行，天空种满了小鸟栽种的透明的树林。

    种子在创造世界的过程中吃过多少苦，谁知道呢。一颗随风飘进石缝里的种子，俨然长成一株冷俏的崖盼花。它身着皎洁的衣纱，不矫情造作，不搔首弄姿。它只安静地伫立在峭壁上，和石头作伴，与风沙为伍，邀大地饮酒。不久前，我曾回到童年生长的故乡，一个人摸索着许久无人途经的小道，找到了荒岭深处的那座大石。时间我估摸得正好，四月正是花开的季节。我站在大石脚下，抬头仰望着那株花，用手轻触面前的石壁。忽然，手上传来一阵刺痛，我收回手，凝视着指尖的血珠，久久发呆。再次抬头，我的心里对那株花生出了由衷的敬佩之情。大石已然变得粗糙，一道道被风沙割出的皱纹已经变成了防身的武器。我想，这石头定是吃了不少苦。那么，当初种子无意闯进它的身体时，是否被它攻击过？种子又怎么侥幸存活了下来呢？莫不是石头也怕寂寞，于是留下种子，让种子陪着它一起承受岁月的洗礼，经历无尽的磨难。石头吃了多少苦，种子就吃了多少苦。

可种子的生命和人的生命一样，都太短暂了。他们使命完成的时候，就开始走向腐烂，融进复杂的土壤里，成为土壤里万千分子的一员。但他们的生命又是永恒的。一颗新的植物诞生了，他是树，是庄稼，是一株花，只要这世界存在一天，他将永不消亡，与世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