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功

无用功，机械克服额外阻力所做的功，是不得不做却又没有任何意义的功。

——题记

林安坐在餐桌旁，看着大厅里到处敬酒一片混乱的场面，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来了，之前就知道没有闺蜜的同学聚会也就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玩，但还是禁不起爸妈劝导，揣着份子钱就来了。

结果……果然就是跟自己想的一样，人家该敬酒的敬酒该联络感情的联络感情，就剩自己一个人傻X一样的干坐着刷微博。正这么想着，一阵喧闹声又挤挤攘攘的近了。估摸着是又有人来敬酒了，林安无奈地拿起自己面前的饮料，起身正要顺着一起走个过场，却愣住了。

那一群吵吵嚷嚷来敬酒的人中，最显眼的那个，是叶霖。或者说，在她眼里，只注意得到他。叶霖还是跟她记忆中的一样，喝一点酒就上脸。红红的，离了近了还能闻到他身上溢出来的淡淡酒气。

不过他还是没怎么注意到她，也许一直就是这样吧。从高一到高三，从接近到疏远，都毫无回应。林安垂下眼睑，仰头喝掉了杯中残余的液体。

                               【壹 起始与速度】

林安喜欢叶霖，所有人都知道。

在林安那每日每日大张旗鼓又含羞带怯的攻势下，只要是明眼人就能看出林安遮藏不住的少女情怀。

那是高一下学期，是一个和往常都没什么不同的早自习，林安照例无所事事地去调戏后桌的陆知。

“哎……陆知我好无聊啊好无聊啊。”

“……”

“陆知我好无聊啊好无聊啊！”

“……你无聊去读书啊！又来烦我干什么！”

“你不要态度这么差啊……哎这是什么口味的？”林安突然发现陆知桌上有一杯散发着香气的豆浆，拿起来就准备尝上一口。

“哎！你干什么！那是我的！”

“哎呀……一看你就还没来得及喝啦，快说，这是什么味道的，不然不还你！”

“麦香的！食堂新出的口味！好了快还我！”

“……唔！很好喝嘛~哎，陆知你以后帮我带豆浆好不好？”林安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陆知看着林安迅速地插入吸管吸了大大一口，无语凝噎。

“……你是觉得我每天闲的吗？你这么每天欺负我我还会好心的帮你带早餐？！”

“嗯……那我不管！不然你找个人帮我带也行！”林安笑眯眯地喝着豆浆，一脸满足。

“你！……”于是林安就心情大好地看着陆知无奈地扭过头去跟更后桌的男生讲话。每天调戏他果然是最能缓解压力的办法啊，咦，那个男生……是叶霖吧，跟陆知一个寝的，成绩也很好的男生。记得之前有次去问他题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个很耐心很温和的男生啊。唔……好像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印象了。

按说，所有故事的起源，都或多或少借助了世俗八卦的推波助澜。

自那日之后，林安每天都会接到叶霖带来的一杯爱心豆浆。当然，爱心这个词是以陆知为首的那帮混蛋加上去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调侃林安的理由，陆知怎么会轻易放过。于是林安每天早晨都会在他们一群人的八卦声中淡定喝着豆浆，每每这时她总会有种千里走单骑的从容感。但若……林安真的是这么个淡定从容的人，陆知也就没她这个烦恼了。

林安开始观察叶霖，开始在聊八卦的人群中故作不经意的提起叶霖。她想知道这个关于这个男生更多的东西，她想了解他更多。

所以林安知道了叶霖不仅仅是个温柔耐心，成绩优异的男生，她还知道叶霖很喜欢打篮球。每次将球丢进篮筐里时，他都会露出一个好看到极点的笑容，就像太阳一般，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林安觉得她开始沉迷于叶霖的笑容中了，那么的无可自拔。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喜欢上叶霖了。

于是也不知道从哪天起，林安就开始捧着一本习题册去找叶霖。原谅她的脑容量只能想出这么笨的法子去接近叶霖，总之只要有课间，有时间，她都会风雨无阻地蹿到他座位旁。以至于到后来，叶霖的同桌一听到下课铃声就自发性地躲远，好给这位小姑奶奶腾出勾搭心上人的时间。林安每次也都笑嘻嘻地全盘接受，锲而不舍地继续她的伟大事业。

也亏得这个人是叶霖，才能在她每天别有用心的勾搭下泰然不动地给她细心讲解。有时候讲着讲着林安就会看着他侧颜走神，以至于叶霖要时不时问她一句她才能跟得上拍。有那么个时候，林安看着叶霖的侧颜，听着他的声音在心尖上颤着，呼吸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好闻气息，忽然就觉得要能这么一直下去也未尝不可。

林安常常就在想啊，怎么以前没发现这么一个翩翩如玉的男生呢，明明都跟陆知插科打诨那么久了，居然都没注意到他的这个室友。大概真的是有机缘巧合这种事吧，让自己在特定的时间里一见钟情。

那段时间，林安的学习状态几乎可以说是达到了她的人生巅峰，连老师都会在课上时不时的表扬林安学习认真。她开始写更多的题，开始认认真真地去想每道题的每个步骤。然后在听到老师宣布下课的一瞬间蹭蹭蹭地跑过去喊着“叶霖叶霖”。如此往复，林安在这样名利美人双丰收的日子里，每天都过得幸福感满满。

【贰 力与加速度】

那之后便是叶霖的生日，林安纠结了好多天才勉勉强强买来的还算心仪的生日礼物提前了几天就摆在了座位旁边，从外到里都散发着满满的少女心。同桌看到时好奇的询问也被她支支吾吾地给搪塞了过去，开玩笑要是被她们都知道了我还要怎么给他惊喜。

叶霖生日那天，林安紧张得一清早开始就坐立不安，踌躇着想找个没什么人的时候给他。中午放学的时候，终于是让她给逮着了机会。给他的时候，林安故作镇定地朝他笑：“喏，生日礼物。”递过去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的耳根的温度跟房价走势图上的数字一样升得飞快。

与此同时，寿星倒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给我的？”声音中带了一点意外。 “对啊不然呢？” “啊……那谢谢了。”叶霖接过礼物，回到了座位上。转过身，林安的笑容散去，觉得有点气馁，准备了这么久怎么就只有一个谢谢啊……她沮丧地撇撇嘴，一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早就应该有这个心理准备了啊一边无精打采地开始收拾回家的东西。 

“林安！”她回头，又是一脸贱样的陆知。他们好像在争抢什么东西，但叶霖笑骂了几句还是没给他们。

“林安，你送了叶霖什么啊他都不舍得拿出来给我们看！”

“……啊？”林安愣愣地看着那边的打闹。反应过来后，她也笑着喊了回去：“当然不能给你们看啊那是我送给叶霖的！”

不知怎么的，刚刚她还低落的心情忽然就好转了。嘛嘛，叶霖还是对我有点好感的对不对？林安把这个事跟闺蜜讲的时候，闺蜜一脸嫌弃。

“拜托人家那是保护自己的基本隐私好不好，谁知道你这个疯狂的少女会送给他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你才见不得人呢！那都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生日礼物！”

“是是，都是你精心挑选出来的爱心礼物。”

“……”

今年夏天的温度高得惊人，每次体育课除了那些好打篮球的男生们，女生基本都窝在教室里闲聊。林安却硬是拉了不情愿的闺蜜下楼，跑到叶霖打球的场地旁。

叶霖打球的样子真是说不出的好看，林安站在场地边缘，和那些看球的人一起关注着场中动情况。只不过，他们看的是全局，而她，看的只是一人。尽管她连篮球规则都不大明白，但只要有叶霖，意义就足够。每次打完球，林安就掏出准备好的纸巾，跑到叶霖面前，给他递上。虽然每次换来的都不过是其他人的起哄和他的一句生疏之至的“谢谢”，但林安依然觉得很开心。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得缓慢而又漫长，林安好像没有任何进展地继续着她的事业。仍是一天下课，林安奋斗了一节自习课终于还是找到了一个能再去勾搭的理由。她起身刚想跑过去，一回头就看到了叶霖和另外一个女生笑得开怀。

林安愣住了，然后慢慢地坐了回去。闺蜜看她又回来了，调侃道：“哎，今天不去骚扰你家叶霖了？”“不去了，要若即若离嘛。”林安划出个笑容，也开着玩笑。“这句话用你身上还真是鲜见了啊。”“一边去啦！……”

然后林安开始严肃的反思，是不是自己太执着于接近了而没有注意方法。于是她在一次问完题后，特别不好意思的问道：“哎叶霖，她们都说你取下眼镜的样子好像一个人哎。”“谁啊？”“就是哈利波特啊。”“那早就有人说过了。”“……噢这样啊。”林安仿佛听到了叶霖语气中隐隐的不屑，尴尬地只能落荒而逃。

 【叁 时间与距离】

后来林安又想，大概是要距离近一点才能熟悉起来的吧。只要能坐一块儿，她绝对会发挥勾搭上陆知的能力去和叶霖迅速熟悉起来，她暗暗发誓。似乎是上天眷顾，不久的月考后换座位，林安惊讶地发现自己刚刚好能在叶霖后面选座位。在讲台上工工整整的写下“林安”两个字的时候，她觉得班主任都在奇怪她嘴角怎么也放不下去的笑意了。

那个课间，她开心的都不知道把自己放在哪儿好了。就好像回到了小学时代，整个教室的瞎跑，去跟每个人笑嘻嘻的打招呼，去跟不喜欢的新同桌保证自己会好好听讲上课不讲闲话，去向身边每个亲近的人炫耀自己的幸运。

可是这一切都在她看到叶霖上台去改掉座位时“啪”的一声破掉，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原先写在“林安”后面好看飘逸的“叶霖”被划掉，换成了另外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换好座位的那个课间，她伏在课桌上大哭。旁边知情的人来安慰她，说没事的这次坐不到一起还有下一次啊，可她却觉得，没有下次了，再也没有了。“哎，叶霖，你去安慰下她啊。好歹……是因为你才哭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时，林安好像听到了那边飘来的对话声，可最终，也没有等到叶霖的一句安慰。

那天下午，她都仿佛失去了活力一般，就那么不声不响地待在座位上。晚自习下后，林安慢慢地收拾东西，往常她都是习惯了这个点的，因为故意要等叶霖，然后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可今天，她却忽然有点不甘心。

快速地收拾好东西，林安冲出教室，叫住了叶霖。“哎叶霖！”他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她。“我就是想问你……你为什么要换座位啊？”一问出口林安都觉得自己在犯傻，人家换座位，关自己什么事。可既然都这么硬着头皮问出来了，那就听听看吧。“不为什么啊。”她似乎看到了叶霖的嘴角有些微微的扯动，但最终，他也是扔下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语，走了下去。

她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随即又慢慢慢慢地，顺着台阶走了下去。

林安忽然发觉自己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无用功，和叶霖一起时，自己从未见过他开心的笑容和调侃的话语。就算自己天天去找他又怎样，他对自己态度好又怎样，这不过，是他与生俱来的基本礼节罢了。明明也很努力地靠近他啊，是因为自己喜欢他的先入为主吗，所以怎么都没办法跨过那道屏障。

那之后，林安去找叶霖问题的次数便少了，再也没有之前那样绞尽脑汁地每日一问了。虽然每次体育课依然会拉着闺蜜下去看比赛，赛后递上纸巾，但总有些东西，是在不知不觉地变了。

高中生活在一日复一日的习题中过得飞快无比，转眼便到了期末。一日晚自习间的空闲里，林安百无聊赖地在座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周围人气氛热烈地讨论着寒假和过年。她一转头，就看到了走廊里一个人靠着窗沿的叶霖，许久不见的悸动好像在此刻有些细小的回流。林安忽然生出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冲动，她想，再努力一次，最后一次。

她跑出去，来到叶霖背后，拍了拍他。“叶霖！”她觉得似乎叶霖回头看到她时愣了愣，好像她总是在做些让他意想不到的事。“嗯……我除夕的时候会给你发短信，你要记得回啊。”说这话的时候林安感觉到自己脸庞的温度高的惊人，手指无意识地在不停绞着衣角。“啊？……嗯，好。”林安没想到叶霖答应的这么快，反应过来后，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她发现，那种久违的幸福感又回来了。

后来的时间在林安看来都变得缓慢无比，期末考的重要地位在此刻也一去不复返，她从来没有如此盼望过新年的到来。但无论如何，她心心念念的除夕还是来了。

除夕那日夜里，林安紧张又有点兴奋地等着时钟一分一秒地走过。给叶霖的短信内容既不能太过直白又不能太过普通，她对着手机屏幕删删改改纠结了好久。终于在零点的时候，林安按下了发送键。

不要问她是怎么拿到叶霖手机号的，有陆知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小间谍在这里，有什么东西是打听不到的。啊当然，那个本子上的手机号可是她磨蹭了陆知好久才抢过来的。

消息发出去后她便开始忐忑不安地等待，每一次手机振动声响起，她总是紧张又期待地打开，可每次都是都不是他。一直等到了大年初三，手机屏幕无数次亮起暗淡，她无数次希望又失望，终究也还是没等到自己想要的那个发件人。

在明白自己等不到了以后，她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不能指望人家对自己有哪怕一丁点好感啊。那就算了吧，林安，放弃吧。有些人，就只能如空中的明月，即便费尽心思拉近了距离，捞到的也只不过是个一触即破的倒影。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那么偶尔地想起，她唤他“叶霖叶霖”的声音。

那之后的半年，林安也在班主任日日的催促声中迈向了高三备考的阴云里。在高考总复习的紧张压力里她也逐渐地不再去想这些事，偶尔的想起，也会很快淹没在成堆的公式概念中。慢慢地，似乎从前在看到叶霖时会有的悸动也开始归于沉寂。

【肆 万事皆空】

这样一过便是一年半，林安没想到在同学聚会上又看到了叶霖。确切的说，她没想到自己能在这样的时间地点场合再离他这么近。他过来的那个时刻，除了充斥着大厅的酒气，林安似乎还嗅到了那年豆浆的麦香。上高三后，也不知为什么，她去食堂再也没能买到麦香味的豆浆。也许是食堂取消了，也许是她去之前就已经售空。但无论如何，她再也没能尝到那年的豆浆。

看到他时林安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在班级篮球赛上为他不顾形象地大喊大叫输了之后难过的偷偷躲起来哭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她知道他考得不错，至少是如愿以偿，而自己，也将远走他乡天各一方。

聚会进行得很好，一番吃喝后有人提议去饭店订几个包厢再聚聚。林安虽然向来不喜这类喧闹的活动，但想想自己下午也没什么事，便也跟着他们去了。几乎是来到包厢里的没几分钟，林安就后悔了。闺蜜不在，其他人她又不是特别熟，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那里无所事事地当看客。

无聊地环视了一圈，林安几乎是转头的一瞬间就看到了叶霖。她忽然想起自己好像是无意识地就跟着叶霖进了这个包厢，噢好吧，林安你这个坏习惯还是没能改掉。想想马上就要很久很久都见不到他了啊，林安忽然有些许惆怅。不如也去找他要个电话好了，她踌躇了下，就朝叶霖走了过去。

来到他面前时，他正低头专心致志地打着游戏。“那个……叶霖，你手机号多少啊？”叶霖抬头，语气淡淡， “你不是有我号吗？”“哎？你没换吗……嗯好，那我给你打过来。”林安拿起手机翻到他号码，拨了出去。说起来，这应该是她第一次拨打这个号码吧，她拿着手机的手微微有些颤栗。

接通后，她把手机贴到耳边，猝不及防地，听见了一个冰冷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手机是空号……”林安愣住了，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一种莫名的情绪汹涌而出。足足过了一分多钟，她才像是想起什么地匆匆挂断，转头对叶霖说道：“那个，我这号码……好像错了，你给我打过来好了。”林安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有些勉强。“嗯，好。”叶霖没有听出来她的不对劲，听她报出一串数字就打了过去。

林安看着屏幕上的号码，两个数字的错位。她抬头，忽然对叶霖笑了笑，是许久不见的灿烂。随即她没有看叶霖接下来的表情，独自走到了一边。她在一旁愣愣地待了好久。她想起了她高二时做的那些为了接近他的傻事，想起那年她处心积虑地和他待在一起忐忑不安的时刻，还有那几条石沉大海的短信。她忽然很想笑，涌出来的却是怎么也抑制不住的难过。

若这手机号本身就是错的，那在那个烟花绚烂的除夕夜里，她的期待，她的忐忑，她的失望难过，她的决心放手，又是给了谁？也许，她的这份单恋，就如他一直跟她讲的无用功那样，终究还是消磨在了时光里，做了成长的垫脚石。

想起那个万家欢乐的除夕夜里，她对着一个空号付诸的少女情怀，眼泪终于还是涌了出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