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 村,提到它,我便能想到马致远笔下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避开末尾的断肠人,我仅提及作者描绘的乡村之景,看似凋零无生机的景物让人心生一片 悲凉,但耐心将这些景物拼凑组成一幅画,想象落日的余晖倾泻下来,与乡村的气息揉杂在一起,流水像一条丝带缠绕着这片土地,所有有生命的无生命的物体都在 这片土地生长,藤呀,鸦呀,小桥呀,再怎么老去,都不会离去,故土一直都在,居住的人们换了一代又一代,它们都不会离去。这大概就是乡村二字给我的第一印 象,景总是多于人。后来大多数我是这样形容我的故乡,空气中混杂着鸡鸭猪等牲畜的粪土味,波涛汹涌地朝你的呼吸道涌去,远山碧绿连绵起伏,近水甘甜澄清, 流言蜚语比手里的百元钞票流失得还快,总而言之,农村,是拥有着大量留守儿童和留守老人的地方,大量被荒废的土地。我何苦这么说,不过是离它近了,看得更 清了,所有关于乡村的诗词,都在农村的人情世故里幻做泡沫,轻易地被刺破。只是“乡”和“农”的一字之差,却有如此多的变化,不得不感叹,情随景变,景随 情变。文章写到结局我才意识到主题是什么,它是一个在农村生活的天性残缺的少年做着丑陋的事去享受美后,他审视生命的态度的一个变化。我也曾看过一篇题 为”死刑的意义”的小文,文章提到对于杀人如麻的罪犯而言,只有亲身体会死刑带来的恐惧,他们才会重视生命,敬畏生命,所以死刑不是为了报复,而是给予罪 犯回炉重造的机会。————序 言
我和祖母相依为命。我一直清楚的知道,我是祖母抱养来的,从抱养来的第一天,祖母就决定让我与二娃子结下娃娃亲,她坚信,我是佛祖给她的九九八十一难中的 最后一难,我既是灾星,又是福音。我的祖母,就是这样一个虔心信佛的村妇,不止她一个,还包括整个村的人,在我看来,他们的善良纯朴都与神有着千丝万缕的 联系,他们始终相信,行善是为了来生的福报。
祖母曾和我说过,坏人,都是穷凶极恶的。
人类的脑袋里有一个无底洞,从头顶凿开,直直地穿肠下去,深不见底的空洞,黑幽幽的发束遮住那个洞顶,每个人都一样。坏人不一样,从某种意义上,坏人不是 人,是怪物,自打娘胎出来,他们就注定要去塞满那个洞,用什么塞,是叫做罪恶的稻草,他们用麻绳将干枯的发黄的稻草捆在一起,有时候太大捆,就把它们折断 分成两半塞进去,最后黑幽幽的头发就会掩盖一切罪行,他们还会学着人样做着人事,倒是用人模狗样的词形容再不过。
这 是祖母告诉我的,关于坏人的故事,坏人怕火,怕光,怕一切足以揭露他们罪行的火热的能量。如要毁灭坏人,可点一把火,朝他们的脑门扔去,让他们在烈火下化 成灰烬,如要让他们重生,就要一点点抽出那些稻草,在青天白日之下,将其燃烧,这个过程中,坏人不允许闭眼,只有亲眼看到自己塞满的稻草从体内清空,亲眼 看到稻草以无法触摸的温度热量燃烧,他们才能明白重生的代价。
我一直怀疑邻居家的二娃子的脑袋里塞满了稻草,稻草还不是自家的,铁定是从祖母田地里顺带的。二娃子以欺负我为乐,不管在吃喝玩乐哪一件事上,他都会给我 使绊。给我喝的可乐水里倒醋酱油盐巴,喝过后我可以确定那是三大勺老陈醋一大勺酱油和一大勺盐巴。上学路上二娃子抢走我的作业并改名换姓地占为己有,虽然 事后被老师发现并要求请家长,但因为邻居家被农活缠不开身,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就算如此,他还是没有收手,在我的食物里放沙子,那沙子还是二娃子家土狗 舔过的,这是在我恶心地把沙子吐出来后,二娃子告诉我的,当时他那满脸土黄色的皮肤在空气中抖瑟,嘴巴上悬着的狗尾巴草还沾着鼻涕,我怒目而视,坏人真是 该死!。我可以向祖母保证,他不是好人。如果长大后嫁给他,我一定会被折磨死。此后,我发誓永远不理他,桥归桥,路归路。那一天后我真的没再见过他,甚是 想念,开玩笑的。
一个月后,他回来了,全身被盖上了白色布条,僵硬地躺在木架里被人担着回来了,恶臭味在进大门开始就流窜在屋里的每个角落。村里老少男女迅速把二娃子家围 了起来,他们的眼睛恨不得能穿墙而过,像在看什么稀奇玩意,老人们嘴里念叨着作孽啊,可怜啊,这么小的娃。。。祖母面色苍白,浑身无力地领着我走进里屋, 嘴里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而二娃子的父母在外打工,听说二娃子失踪后,撒了工作就买了车票回来,他们满脸的土黄色扭曲得拧在一起,恨不得编织成一张 能搜索出二娃子地图。很幸运,二娃子找回来了,可惜是副无用的冰冷僵硬的躯壳,连鼻涕都不会再流的死人。我蹲在二娃子旁边注视着他,因为被白布遮盖,看不 见他的五官,只能透过呼吸道里的恶臭来感知白布下的死人,我祈祷快点离开这个充满死人味的房间,多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我整整在房间待上了3个小时,期间, 大人们用尽他们的嗓门哀嚎哭泣,他母亲哽咽着,“怎么会......怎么会掉入水井,井盖那么重,怎么会搬得动?”说完又是一阵痛苦,我望着周围的人,惊 讶地发现唯独二娃子的父亲没哭,他安静地看着二娃子,眼圈仿佛被鲜血染尽,腥红的双眸凝固了所有悲痛,从他的沉默里,我感受到了父爱的山瞬间瓦解崩塌,他 脆弱得掩饰着他的无能为力,我抬头盯着他,扬起嘴角,笑了,二娃子的生命真是如蚂蚁般脆弱。等到场面渐渐稳定下来后,一切都静了,祖母便悄悄得牵着我的手 离开,夜里的乡路不平坦,稍不注意就会被绊倒,我拉着祖母的手缓缓得走着,我问祖母:“坏人消失了,还是坏人吗?二娃子死了还是坏人吗?”祖母震惊得捂住 我的嘴,惶恐有人听见,嘴里嘀咕着:“小孩不懂事,小孩不懂事。”她的眼神飘忽不定。我一直觉得祖母是个理性的人,可现在看来是我判断错误,她看起来恐惧 大于理智,瞪着大眼盯着我的时候,让我想起了流着鼻涕嘴里悬着狗尾巴草的二娃子。而我的这个疑问,祖母生前没有告诉我答案,死后更不会。就在二娃子被抬回 来后的一个星期后,她就归西了,按照语文老师的说法,祖母是驾鹤仙去了。所有人都惊讶极了,毕竟在大家眼中,她是个很会做农活的家庭妇女,或者说是个勤劳 的健康的田奴,一辈子离不开她那个可以种花生,甘蔗,红薯的田地。可是我对此并不感到奇怪,祖母是大限已至,这也是她自己说的,我无时无刻不为她的预知能 力所折服。对于她的死,我不难过,开玩笑的。
我彻底得成为孤儿,我以为我会成为村里第一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长大后衣锦还乡报答乡里,但我错了,村里没有人愿意收留我,善良的他们一致认为我的祖母 没有经过佛祖的考验,没有抗住最后一难,所以去世了,因此我完全的沦为灾星,在众人的同情又害怕的目光下坐上去往阳光儿童收留所的车。车开始行驶,车外的 事物开始流动起来,透过车窗,所有的事物都变的昏暗,朦朦胧胧间我想起了二娃子的父亲,我的双眸此刻该多像那天的他,没有眼泪,那么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我向祖母起誓,我的所有的一切,都与神无关,我与这个活在人类大脑里虚无的雕塑相隔万里。那天,我多少的天真,都与二娃子埋在土里,他们将永生永世相伴。
经 过十多小时的车程,我顺利住进了孤儿院,晚上,听隔壁床铃子说,北方的冬天,雪景甚美,大片的雪花飘落,将整个世界堆砌成银白色的城堡,任何人都可以在城 堡里溜冰嬉戏。我问铃子如何知晓,她说人脑需要丰富的想象力。这丰富的想象力,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而每天抢食物,挨饿已经让我感到厌倦,我决心为着这丰富 的想象力去奔腾,终于在某天夜里,我逃离了这个如同监狱的收留所,我使劲的奔跑着,下一个路口,下一个路口,无数的路口向右转,直至连我自己都不知是在何 处。事实上,我偷走了院长老人工作室里所有的财物,我必须趁着夜色逃亡。“祖母,你离开我后,这是我做的第一件坏事,我感觉到脑袋胀胀的,迷迷糊糊的,但 我还得往前走,听说雪景甚美,所以想去看看。”
冬 天来了,我看见了,我全都看见了,铃子口中大片大片的雪花此刻就在我的眼前,肆意绽放,在我的发上,我的肩上,我的手上停靠,慢慢化成水,融进我身体的某 一处,我以为它会洗净我心上积累的尘土,一切可以重新来过。可是下一秒,我将要为我的流离失所默哀。雪太多了,冷得我直抖擞,没有住所,没有吃食,天桥下 成了我的定居点,垃圾桶成了我的食堂,我想,现在的我看起来邋遢极了,糟糕透了,二娃子和祖母的尸体的模样就在我眼前晃悠,让我恶心泛呕,我还得继续逃 离,去一个温暖的城市,碰巧来了一个与我争地盘的老头,在争执中我无意打伤了他,他看上去瘦骨嶙峋,毫无还击之力,他是禁不起砖头的坚硬的摩擦,于是我抢 走了他身上的所有的钱。。“祖母,我向你祈祷,祈祷他平安无事,我的脑袋疼痛不堪,眼前晕眩,但我还得往前走,听说香格里拉离天堂的距离,近的离谱,只手 便可触摸白云,我想去看看。”
春天在这个叫做香格里拉的小地方不知流连了多长时间,伸手就可触摸的朵朵白云让人心神荡漾,我住进了一间挨着江河的小木屋,我可以不再奔波,一直安静地活 在我的世界里。可惜属于我的美好一下子被“香格里拉的小叫花子”的称号抹杀了。午后的时光催人眠,我坐在屋前的石凳上闭目养神,细细聆听着江水冲击岸边泥 土的情却悦耳的声音。可是那群小孩的天真烂漫的童声彻底激怒了我,耳边全是“小叫花,小叫花,香格里拉的小叫花子”,我怒目那些围着我嚎叫的小屁孩们,就 像那日我怒目着二娃子。我再不能善待世上的一草一木,苦难是悲剧的导火线,我抓住他们的时候,眼前是空白的,堵住他们嘴时候,我笑的合不拢嘴,挺不直身 板,我看着江水匆匆流过,它会替我带走他们的生命,一切再无挽回的余地。下雨了,我向着天空大笑,泪水悄悄混入雨水里,真真假假的,都不会有人知道。流浪 儿啊,就在雨里,无处可逃,可我要逃啊,去一个安静神圣的地方,去结束我的旅程。“祖母,流浪儿啊,真是苦啊,稻草啊,塞啊,塞啊,我的脑袋快要承受不 住,可我还得继续往前走,听说那里的天很蓝,我想去看看。”
慢 了,迟了,警车的鸣笛声响彻云天,我的身子重重得倒下,在水泥地上,耳朵紧贴着地面,脑袋里嗡嗡作响,我似乎听见地底下的二娃子的笑声,那么近。醒来,眼 前白茫茫的一片,只有医院的墙那么白,绝望的白色覆盖了整个天地,流浪者成了病者,一个脑袋长了瘤的病者。警方说我有很强的反社会人格和双重人格,于是监 狱换成了医院,我需要接受治疗。呵呵,我是不能把他们的话当真,我还得往前走,高楼大厦上,有很蓝的天,我要去看看。天堂的阶梯就在我脚下,我感受着高处 的风儿的抚摸,我感受着头顶的阳光的沐浴,我张开双臂的时候,天蓝蓝的,像故乡的湖水,我的心从未有过的平静,身后人群的呼唤实在是微不足道。
生命,我过去是如此无礼地对待你,你看起来是那么不堪一击,恰好这种假象轻易得蒙住了我的眼,你那么强大,我现在的痛苦都是源于对你的不敬。我愿向祖母心 中的佛告白:那个下午晴空万里,万物蓬勃,我引着二娃子来到水井边,我告诉他井水甘甜无比,让他尝尝,他好奇的低头,将半个身子倾斜进去,我只是在他身后 轻轻一推,他就像一颗石子沉入井底,没了生机,我仰天大笑欢闹,庆祝着我可以永远摆脱他,不料在他被人发现抬回家的那晚,祖母说出了几乎让人绝望的要求, 我要与二娃子进行冥婚,我要抱着一只鸡同一个死人结婚,这太不可思议了,听到这歌消息,我震惊得杵在原地,两眼发红,看着她走出房间,她的背影那么决绝, 不容一丝商量的余地。绊倒她的时候,我的身子像在冰窖里冷冻过一般,僵硬地无力地颤抖着,然后像一个陌生人,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痛苦得挣扎,直至没了呼 吸。我的行为看起来太荒唐了,我懊恼着仰起了头,阳光瞬间冲进眼球,光明来的凶猛,以下刺痛了眼,我缓缓伸出左脚,睁着眼,不犹豫得跳下去,身子失重得往 下坠,我的脑袋仿佛被清空了,眼前一片空白,这一次是白云的白,“祖母,我亲眼看着我自己,粉身碎骨,我是否会得到重生。”
我不信佛,没有信仰,可是,来生,我想认真地活在这个世上,为着这短暂可贵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