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世
“咚——”,他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闪过一道划破长空的光,伴着刺耳的刹车声,便再也没了知觉。
(一)
2016年4月6日,车祸现场,黑压压的人,不停地嘁嘁喳喳的声音,“这是谁呀,哪个系的呀?”,“你认识他吗?”,“以后出门可得小心点”,“可吓死人了,估计明天咱们学校会上头条吧。”……迎面而来一辆车,闪动着晃眼的红蓝交叠的光,车身在雾天中透着惨白。车里下来几个人,绷着脸,把肇事司机带走,安顿好,在现场环视了一圈,向黑压压的人群低沉地喊:“都散了吧?”,领头的那个一边说着,一边在那一大滩血泊不远处的地方拉上了黄色警示条,另外几个人随着担架上一动不动躺着的惨白的布,上了另一辆车,消失在雾中。
一只看起来完好无损的背包,安静的躺在警示条的外面,路旁经过几个提着购物袋的学生指着背包,议论些什么。这时,马路对面走着一个穿阿迪鞋的女生,转身走过来,到书包旁,弯腰从书包里捡了个什么。绷着脸的那群人,瞥了一眼她,一个走过来,收了书包,放在警车的后备箱,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让她们赶紧散去。不一会儿,那车也消失在雾中。
第二天,天上飘了零星的云,有些蓝,微风,一切都如往常,似何事未发生一般。
寝室楼里,化学材料系,12级02班,任长正的床位空着。
这个床位的主人,不折不扣的优等模范生,入学三年多以来,每一学期的一等奖学金获得者,笔记整整摞了一桌。笔记本记满了各种化学实验报告,“实验目的”,“实验原理”,每一部分都列的整整齐齐、清清楚楚。一个面色苍白的老人翻着笔记对警察说;“好好一个学生,哎,太薄命呀。”这个人是任长正的指导老师,资质深,学历高,是个学识渊博的老教授,十分看重任长正,常常带他研究各种化学课题,认为他是一个化学研究的好苗子,除了学术,他跟任长正没有其他方面的深层交流,他认可任长正的学术态度,认可他的成绩,也仿佛在不知不觉中认定任长正对于化学方面的天资和热情。任长正平时除了按点上课,吃饭,就是来回在实验室奔波,他的笔记也令班里的“学渣”看了很“乙醚”,“化学天才”的帽子不知不觉的戴在了他的头上。
“听说他学习很好,对化学很有研究,他生前有什么愿望吗?”警察站在一个凌乱的中年妇女的不远处,幽幽地说道:“他知道,我希望他像我一样,在化学材料研究上术有专攻,我培养了他这么多年,可是……”,还没说完,她的脸剧烈抽动了一下,她睁大着双眼,不满红血丝的眼中透着无尽的痛,干干的,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她起身,走到警察身旁,无神地盯着墙上的一盘死白,一字一顿地说:“不用查了,跟那个司机无关,我知道我的儿子。”说罢,夺门而去。
任长正的笔记、资料被老教授收了去留念,那个其实紧紧封着,人再进去住。不久前学校下通知,让临毕业的大四学生去清空图书馆的书柜。年中旬,大家纷纷清空了柜子,仅仅留下一个,紧闭着,在最显眼的位置,柜门的名片夹上,一字一画写着:化学材料系,12级02班,任长正。没有人敢问这个柜子的事,图书馆也接到上面的指示,没有追查。
大半年过去了。该有的议论都散去了,毕业生都拍了合照,找工作的找工作,考研的考研,走了,。学校又迎了一拨新生,热热闹闹的。
“滴——”一声,柜门开了,散落些灰尘,她伸手进去,抱出厚厚一摞书本,里面有巴金,有冰心,有季羡林。书本上方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男孩和女孩靠在一起,笑得很开心,两双情侣阿迪鞋透着死白。她弯下腰,拍了拍那双泛黄的阿迪,紧了紧鞋带。起身,用力托了托书,伸手拭了拭照片上男孩的脸,翻开一本日记,将照片紧紧夹在最里层,翻开最后一页,上面写着“2016年4月5日,我的大学是失败的,我的荣誉来自于服从,我找不到任何理想。压抑,无法逃离。在期许下,在光环下,我失去了本真的自我,唯有结束这一切,去寻我的自由……”。她的喉咙干咽了一下,重重合上笔记,双手用力托了托书。从裤兜摸出自己的卡,打开自己的柜子,将这一摞书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最里层,将另一张陈旧的褪了色的卡放在图书馆前台,留了张字条。合上那个被遗忘的书柜,抽出门上名片夹里的卡片,盯着那熟悉的笔迹,终于无法抑制,蹲下身,蜷缩成一团,哽咽。
图书馆外,“欢迎2017届新生入学”大字鲜红,印在气球上,招摇地左右摇晃,活动中心黑压压,大都是父母携着前来报道的学生。校门口,刚刚报道完的新生,望着满怀期许的父母的双眼,恋恋不舍,目送他们的身影远去,消失在泪水朦胧的迷雾里。
(二)
“2017届化学材料系,02班,任长正”,他在图书馆申请图书卡,大字挥洒,带几分野性,在申请表上按顺序填着。
“今年新生,有一个叫任长正的,看着就不像什么正派的学会,走路都带着一股妖风。”迎接新生报道的老师中来了一个实习的,顶替了退休老教授的课,接手“化学实验”的讲授。他面带嫌弃地向一同迎新的老师说着,那老师皱了皱眉,突然想起些什么,转头与那老师对视了一眼,刚想开口,又咽了下去,恍惚理了理厚厚的登记表,埋下头去整理,装作不经意地说道:“这大学生呀,该有自己的想法,这教学生呀也得因材施教呀。”实习老师摸不着头脑,心理琢磨着,也默默去整理那乱七八糟的额登记表。
不知不觉,开学已有半年,“常挣布!”,“到”,“任长正?任长正……”,“这个任长正,每天都旷课,也不知道这个大学是怎么过的”,实习老师照例在点名册“任长正”一栏画了一个鲜红的打叉,便开始讲化学实验,“同学们,今天我们讲‘苯甲酸乙酯’实验,我先说这个实验的原理”,底下“沙沙沙”记笔记的声音,“酸与醇在酸性催化条件下直接脂化,发生平衡反应,反应式……”。
另一幕,新生任长正在文学院的课堂上,入迷的听着老教授讲着,“夜来香,大槐树,老妇人,从平淡中感悟生命,从纯粹中体味人生,天地万物都在季老的朴素文笔中禀赋了生命的感动,同学们,今天我们来探讨季羡林的作品……”。任长正从桌里抽出一本《心是莲花开》,持笔,在末页写道:“2017年4月5日,我们命定只能向前看,或向后看。向后看,灰蒙蒙,不新奇了,向前看,灰蒙蒙,更不新奇了,然而,我们可以做梦。”合上书,他拉上自己的铆钉皮衣,托着下巴,偷偷地想,“学了三年的理科,当了大半辈子的差生,如今,大学时光该用来去做自己的梦了,要做一个绚丽多彩的梦。”听着悦耳的讲课声,任长正露出了满意的笑。
不久,听学校里议论说,化学材料系的一个男生获了奖,是一个什么“全国大学生文学作品一等奖”,而化学材料系02班的点名册上,,有一栏照例常年画满了一排排的大红叉。
(三)
转眼间,又是一个毕业季。
走的走,散的散,大家都各奔前程了。
任长正,抱着自己厚厚的一摞材料,印着不同出版社的作品,各类发表的文章,形形色色的文学类奖项,西装革履,阳光正派,想自己的梦走去。那有一张桌子为他而准备,上立一个醒目名牌“主编▪任长正”,那正是他想要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