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阳光

我是一只看不见阳光的小苍鹰，不对，那是以前的我，现在的我应该是一只看不见阳光的成年苍鹰了。可是我也弄不清我到底成年多久了，但肯定是成年了。我记不清自己的年龄，弄不懂现在是什么时间，白天或是黑夜。因为这些只有小苍告诉我，我才会知道。现在我很饿，储存的食物已经吃完了，平时都是小苍给我喂食。可是到现在，小苍已经外出捕食很久没有回来了，可能是两天或者三天？具体多少天了我也不清楚，因为我看不见，我分不清白天黑夜，我没法计算日子多长多短。现在，我在想我以前的生活。会有人想要听听吗？

我看不见阳光，但是我的瞳孔很好看，有三种颜色，红、黄、蓝。这是小苍说的。也许大家会羡慕我有一双斑斓的双瞳，但他们绝不会羡慕我这双瞳孔看见的世界。因为，我看不见。我看见的世界只有孤寂和无边的黑暗。

从破壳而出的那天起，我就是爸爸妈妈唯一看不见阳光的孩子。不，更为准确的说，从妈妈孕育我这个小生命起，我就一直是在黑暗中生活。当我的兄弟姐妹破壳而出看见了充满无限生机和乐趣的世界时，我除了听见困住自己的蛋壳的破裂声外，我的世界仍旧是一片像被蛋壳包裹的黑暗。我看不见孕育我的爸爸妈妈，和我一起成长的兄弟姐妹，还有未来我可能会交到的朋友们。

对了，小苍是我的弟弟，他很顽皮，每天在树林里、天空中飞来飞去。每天我都能听见他日渐丰硕的翅膀在树林间飞翔同树干枝叶传出的摩擦声，，在天空中翱翔时传出的开心的鸣叫声。是的，他是个顽皮的孩子，从来停止不了挥动他的翅膀。小苍说，他从蛋壳里伸出小脑袋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事物就是我的眼睛，有三种颜色的瞳孔。他说那很神奇。没错，他说的是神奇，而不是奇怪。还不会说话时，他老爱在我旁边蹭来蹭去，与我表示亲昵。会说话了，他整天开心地同我打招呼，唤我作哥哥。是的，我是个男孩子，可是我叫小彩，因为我的瞳孔。可是我看不见这个发声源，我在脑海里构画过无数种小苍的样子。到底是哪一种呢？其他鹰都排斥我这个异类，只有他同我亲近，让我安心。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哥哥，而不是妈妈。

这是我出生到现在，唯一值得开心并引以为豪的事情。因为小苍需要我，依赖我。可是事实上，到了我们自己独立捕食的时候，是我一直在依赖他。其他兄弟姐妹都各怀抱负，独自出外闯荡，只有他选择留在我们出生的这个小地方，放弃他想遨游万里长空，看遍山川河海的远大志向和抱负，只为了陪着我，他深爱着的眼睛瞎掉的哥哥。对于视力正常的他来说，这里的一切都不再如出生时那样新鲜有趣，他应该到更广阔的天地畅游。

我们生活的这个小地方是一片混交林，有高大的云杉树，也有低矮的灌木丛。林子深处阴森得像座古墓，晚上的时候起风的话，会从里面传来不知名的低声哀鸣。这是我能听到的。林子的边缘是一块淡绿的湖泊，天气晴朗的日子，白云倒映在湖面，就像在草原上奔跑的羊群。这些当然都是小苍给我说的，你们知道的我是永远看不到这些的。他曾离开我一天一夜去到一个遥远的大草原，他说他看到一团团白色羊群在空旷无际的草原上奔跑，远看着就像我们附近的那个“飘”满云朵的湖泊。

他总爱给我说他看到的事物，因为他除了捕食和短期旅行要离开我一阵子外，基本上都是陪在我身边跟我说话，或者到天空中、树林里“溜”几圈，然后回来接着说。我说过的，因为他很顽皮，总是要待不住的去飞几圈，但他还是会花很长的时间陪我。

记得有一次他说有个牧羊人的妻子因病死去了，那个老牧羊人把她的妻子抱到山坡上看了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日落。西边的天很美，像是晕了绯红色的水彩，更像牧羊人妻子新婚时的脸庞，也如他怀中早逝的妻子般淡雅、安然。牧羊人看见了落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望着他们的小苍，他对着小苍说起话来，又像是自言自语道：“这么些年，我们一直早出晚归，有过那么多看日出日落的机会却从来没能好好地看过。牧羊人的生活本该是清闲的，我却苦了你那么多年。以后每天我看一次日落，你就看一次我好不好……”

小苍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很想亲眼看看那个深情凝望的眼神，多么美好真挚的感情，可是我看不到。唉！

死亡……我怎么会想到这？我想小苍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呢？是贪玩忘记回来了么？不会的！他是不会丢下哥哥不管的，他最爱的就是我了，怎么会丢下我呢？我好恨自己看不见，不然小苍就不会那么辛苦，每天需要捕获两份食物，他该多劳累啊！

我又想到小苍说过他曾经看见一群躲在黑暗中的坏人，猎杀了很多色彩艳丽的唱歌好听的鸟儿；还有很多艘暗自捕鲸的渔船，停靠在一个狭窄的被海浪拍打很多年形成的岩石缺口处。他们把成群成群的鲸鱼赶到这里，屠杀，装船，运走。在那一小片鲸鱼的死亡之地，海水是红色的，海水撞击岩石发出的哗啦声已被成千上万只鲸鱼的挣扎求救声所埋没。这何尝不像是大屠杀时期的人们死亡前发出的恐惧呼喊。人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地对待其他生物。听到小苍说到这，我又庆幸自己看不见这残虐至极之景。否则，我该多么悲伤！

突然，一只百灵鸟飞到了我的身边，她说刚才她看见一只苍鹰被飞箭射中，挣扎着往这边飞过来，落在湖水里，沉到湖底去了。她还说那只苍鹰很像我的弟弟小苍，但是他的身上没有红丝带，应该不是小苍。没错，那条红丝带是妈妈送给我们的礼物，每个兄弟姐妹都有，小苍也有的。这里的居民都知道那条红丝带，那沉到湖底的肯定不会是他。

我还要等顽皮的小苍回家，可是我还是想总结下前面跟你们说过的故事，关于我自己的一点启发。我并不畏惧自己看不见阳光，因为瞳孔看不到的世界不一定是最黑暗，瞳孔看得到的世界也不一定最光鲜。我还要等小苍回家……

天空中有一条红色的丝带，慢慢飘荡着向小彩飞来，他看不见，他还在等小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