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

    阿爸每次背起装得满满当当的喷雾器喷茶的时候，总是像拎小鸡仔一样轻松。

    因为工作需要，阿爸总是需要在阳光下暴晒，但他从没涂过防晒霜，虽然阿爸的脸已经黑得像块可以反光的黑炭了。

不管多累，阿爸从来没有在阿妈和我面前抱怨过。他总是自己默默的贴一片追风膏，或者在阿妈的鼾声中疼醒，望着天花板思考着属于自己的心事。

在我心中，阿爸就像家里的擎天柱一样，用他黝黑，但是宽阔的肩膀撑起这个小家。

因此，我一直都觉得阿爸是这个世界上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男儿有泪不轻弹，阿爸是不会流泪的。

这个观念一直伴随了我十多年，当我第一次看到阿爸流泪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泪水可以承载那么多沉重的悲痛。

那是在阿弟读初一的时候，因为刚脱离小学老师面面俱到的教育法，一上初中他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通往泥浆的道路上愈跑愈远。阿爸心急，各种软话好说歹说，但是阿弟就像撒泼的小孩一样，依旧在泥地里闹的欢腾。阿爸没办法，心一横，随手抄起皮带，狠狠地往阿弟身上抽。我和阿妈都愣住了，阿爸是很少发脾气的，虽然阿弟一直都很调皮 ，但是阿爸一直奉行“沟通能化解一切矛盾”的原则来教育我和阿弟的。那一刻，我看见了阿爸脸上的表情闪现过气愤、悲伤，还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那天晚上阿爸喝了很多阿妈酿的酒，一杯接着一杯，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剥着花生粒当下酒菜。我担心阿爸，就坐在阿爸旁边看着他喝，然后发觉，阿爸是有很多连阿妈都不能说的悲伤的。那些悲伤顺着他脸上的纹路蔓延开来，开出一朵妖冶的黑色的玫瑰。花朵枯萎了，却带不走阿爸的悲伤。

就在我思考该怎么逗阿爸笑的时候，突然发现，阿爸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泪水晶莹剔透，和阿爸的肤色形成强烈的对比。阿妈吓坏了，像小时候安慰我那样手一下一下的有节奏的拍着阿爸的背。

可能是因为泪水积攒了太久的缘故，阿爸开始抽泣，他用他宽厚的掌心捂住脸，肩膀抽动着，泪水顺着手指间的缝隙往下流，滴落在光滑的瓷砖上。瓷砖无言，只是默默盛接着属于这个大男人的悲伤。

我不知道阿爸哭了多久，等他把双手拿开时，眼眶红得像偷喝了果酒的兔子。

那天晚上阿爸和我聊了很多，从他的童年到我和阿弟的未来。阿爸说，日复一日的风吹日晒，重复着相同的高强度的工作，只是希望将来我和阿弟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城市，并扎根下来。我和阿弟想去外面看看更精彩的世界，读书是一条最便捷的道路。最重要的是，阿爸希望我和阿弟将来能够那些从事轻巧的工作，不要像他那样，在年轻的时候超负荷的使用自己的身体去挣钱。

那天晚上阿爸的话我一直记在自己的心里，也激励着我考上了这座沿海城市的大学。

后来，阿弟度过了那段叛逆期，我和他提起了这件事，阿弟笑着说，不管怎样，阿爸永远是我们心中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是啊，没有谁是没有悲伤的，只是有些人把悲伤放在了心里溃烂，再结痂。无论时光如何更迭，阿爸永远是我心中的擎天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