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瞳窥人

我是一只九尾灵猫，族里的老猫说，只要修练出九条尾巴就可以成仙。千万年来，我一直在深山中修炼自己的尾巴，两条、三条、四条……直到我修炼出了第八条尾巴。族里的老猫告诉我，要修炼出第九条尾巴就要去人间帮助命中的愿主实现一个心愿，心愿完成后会长出一条新的尾巴，但是……

没有听到老猫的未尽之语，也没有注意到老猫无奈又沧桑的目光，我怀着美好的期待踏上了寻找主人的路途。

我的第一任愿主是一个科举落第的刘姓书生，忿忿不平地咒骂着官场的黑暗，科举的不公。当我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我可以实现他一个心愿的时候，他眼中迸发出我看不懂的光芒。猫的本能让我对这种光芒很不喜欢。

“我要高中状元，加官晋爵！”书生呼吸急促的说。

人类真奇怪，明明刚刚还说厌恶官场黑暗的，为什么还要许这样的心愿？不过这和我没关系，我只要帮他实现心愿就能成仙了。我心念一动，运起灵力罩在书生身上。不一会儿，远处传来吹吹打打的锣鼓声。

“快请刘状元出来，恭喜高中了！”报录人讨喜的声音传入屋内，刘书生猛地站起，快步向门口走去，又突地停了下来，仔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缓步向门口走去。报录人见了刘书生道：“状元爷来了，恭喜状元爷，小的给状元爷贺喜！”

我听着屋外贺喜的声音，静静地窝在墙角，看着慢慢长出来的第九条尾巴，我还未来得及高兴，就惊恐的发现，我的第八条尾巴因为灵力枯竭而脱落。我心疼地抱着断掉的尾巴不知所措。我不明白是哪里出错了，但冥冥中觉得这个根源在刘书生身上。于是，我留在了刘家想要找到缘由。

我看着刘书生加官晋爵，衣锦还乡成为一方知府，看着他在所谓官场前辈的“教导”下左右逢源，如鱼得水。

然后为了贿赂，错判冤案，买卖官位，成为了平民口中无恶不作的大贪官。

终于有一天，他被一个以死上告的百姓举发了，买卖官职，草菅人命，落得了斩首示众的下场。

我就这样看完了刘书生大起大落的一生，我想会不会因为他不是好人，所以我的尾巴才会断掉的？

就这样，我在人间辗转了几十年，才等到了我的第二任愿主。

“想我冯家五代就出了一个太傅，两个中堂，三个都御史，没想到到了我冯权，功不成名不就，家道中落房产变卖一空仅剩下这一门小宅，每日粗茶淡饭，现在竟要靠典当度日，还要娘子来操劳！”

“夫君，只要我们夫妻恩爱，莫说粗茶淡饭，就是男耕女织，艰辛度日，妾身也是心甘情愿的。”

“娘子，苍天在上，我冯权若有了飞黄腾达之日，我一定要报答贤妻对我的情分。”

我看着屋内的夫妻，我想这大概就是人类说的爱情吧。

待那位妇人走开，我出现在冯权面前。

“人类，你很荣幸的成为本喵的愿主，本喵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我扬起头高傲的看着眼前这清瘦的书生。

“实不相瞒，小生家道中落度日艰难呐！只愿有个出头之日也好报答内人对我的一番情谊啊！”

这个书生真啰嗦，说了这么一大串的话，不就是缺钱嘛！

我悠悠的摇着八条漂亮的尾巴，猫瞳盯着眼前这书生，心念一动运起灵力罩在这书生的眼睛。

“半年之内，你的眼睛可以无宝不识。”我留下这句话便隐去身形。静静地看着慢慢长出来是尾巴，心中狂喜。

突然，另一条尾巴的掉落让我心中绝望。我明明克制了灵力的使用，为什么尾巴还是掉了。

难道这冯权也不是好人？

我不甘心地隐去身形跟在冯权身边，看着冯权在河边捡到内含珍珠的贝壳，看着他毫无隐瞒地告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奇遇。我甩甩漂亮的八条尾巴，继续跟在冯权身边。看着冯权通过那双识宝的眼睛，发现了自家后院树下埋着的，大概是祖辈留下的金银珠宝。看着他欣喜的在珠宝中挑选出最华贵的宝石戒指戴在他夫人的手上：“娘子，这些年辛苦你了，现如今我们也算是苦尽甘来，为夫一定要报答贤妻对为夫的一番情谊。”

“夫君……”

我慵懒地趴在房梁上，看着下面深情拥抱的男女，优雅的伸了一个懒腰。人类的感情真复杂，明明很高兴为什么还要哭？

第二天，我看着冯权兴冲冲地出门，一双眼睛到处看，像老鼠一般。突然，冯权狂喜地看着一户宅院，我知道他肯定又看到了宝贝。我看着他约出房院的主人，以高价买下那人的宅院，迫不及待地采买下人，从自己原来的小宅搬到了新买的宅院。

是夜，冯权吩咐下人将后花园锁好下人小厮一律不得入内，然后对他夫人说：“娘子，我粗略的看了一下，这宅院内仅后花园内就有五处埋着宝贝！”

于是冯权夫妻把后花园中所有宝贝都挖了出来。关上房门，冯权盯着眼前的金银珠宝，那眼神好像我看见了最爱吃的鲫鱼一般，手上抱着那些珍宝爱不舍释手，高声招呼下人拿酒来。

“夫君，你一向是滴酒不沾，莫要伤了身子！”

“哎，我不过是借着酒助助兴罢了，娘子莫要扫我的兴。”

我依旧趴在房梁上，薄凉的看着房内冯权的夫人红了眼眶。

“娘子，你怎么了？”冯权担忧的看着自己夫人。

“夫君，并非妾身杞人之忧，你我夫妻恩爱，患难与共虽是粗茶淡饭却有情有义，可现在……”

“现在怎么了？”冯权不解地问。

“如今你眼睛里看到的都是金银珠宝……”

不再听房内夫妻的争吵，我把蓬松松的尾巴垫在身下，舒舒服服地睡起觉来。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突然暴富却不知收敛的冯权有无宝不识之眼的事情渐渐传开了。传到了肃王府美丽又刁蛮的云郡主耳中，偷偷看过冯权容貌的云郡主想着若冯权娶了自己，那自己就能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于是，和肃王爷商议后，由肃王爷下令让冯权休弃发妻迎娶郡主，否则便将冯权以妖孽论斩。

我冷漠地看着听到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的夫妻二人。

“想不到堂堂王府竟然干出这等丑事！”冯权的话悲愤又无奈。

“夫君，你对我的情意妾身早就知晓了，可王府有权有势，你……你还是把妾身休了吧！”

“娘子，娘子，当日我落魄之时你不曾相离弃，好不容易有了今日，我冯权如何能干出这般忘恩负义之事！”

看着屋内相拥哭泣地夫妻，我嘲讽地笑了，我不认为贪婪的冯权会冒着砍头的危险，为了他夫人而放弃美丽的郡主和财富地位。我高傲的显出身形，出现在冯权夫妻眼前。

“是猫仙人，求猫仙人救救小生。”冯权激动的看着我，求我救他。

“本喵和你的愿缘已尽，不过那王府郡主貌美如花，你娶了便是王府郡马，又不吃亏。”

“古语有云，贫贱之交不相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小生宁愿死也不会做那忘恩负义之事。”

我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书生，我本以为他会为了荣华富贵和身家性命而休弃他的夫人，这是人性使然，如此倒是让我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人真是愚蠢又麻烦，既然你不愿休妻，那便将所得家财全部散尽，再使那王府知晓你如今识宝之眼已失，想来那王府也不会拽着你个落魄秀才不放。”我可不是想帮他，只是看不惯那王府而已。

“如此，甚好，甚好，小生这就去。”

后来，冯权将全部家财捐与国库用作军饷，得到了皇帝嘉奖，肃王府知道冯权识宝之眼已无，也不再强迫冯权做郡马。冯权与妻子回到了当初的小宅，粗茶淡饭却又幸福的过完了他的一生。

人世间，富贵乎，名利乎，皆为过眼烟云；富贵乎，名利乎，皆是身外之物。

  我摇着尾巴，看着人世间的生老病死。转眼间，我已在人间游荡了一千五百年，一次又一次地帮形形色色的人实现愿望，有贪婪的、有无私的、为民的亦有为己的。我就像这些人生命的一个拐点，在他们的人生中插一爪子，然后像一个看客一般看着改变后的他们或高尚、或恶毒的自导自演的一生。

而我，却一直一成不变的长出一条尾巴又断掉另一条尾巴。我开始懂得老猫当年的未尽之语，我开始怀疑那个九尾成仙的故事。我看着曾经和我一起修炼的伙伴们一个个失望放弃，我彷徨着，绝望着，却又带着一丝执念。这样在这个没有结果的怪圈中，麻木又机械的找到一任又一任的愿主，扬着高傲的头，告诉他们，我能实现他们一个愿望，不耐地看着他们或欣喜、或贪婪、或期待的表情。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在一个樱花飘落的夜晚，我遇到了一个病弱的盲眼少女，在医院的樱花树下，我看着她睁着没有焦距的大眼睛，嗅着樱花的香味，跌跌撞撞地找到了樱花的树干，背靠着樱花树伸出苍白又枯瘦的手，默默地感受飘落的樱花。宽大而又空荡的病号服罩着瘦弱的身体，格外可伶。当我以为她会为那凋零的花瓣感伤时，却看到了她那和身体状况不搭的、充满生气的笑脸。

以我的灵力，自然可以看出她时日无多，这种落花的悲伤为何对她没有丝毫地影响？

“不觉得落花可惜吗？想来你不是爱花之人吧！”我充满恶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先是一惊，随后又平静下来，对我扬起一个微笑：“不过是觉得花落，还有在开的时候，为它们高兴罢了。”

这真是个奇怪的人类。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我便知晓她是我的不知道多少任的愿主。

“人类，本喵是九尾灵猫，你很荣幸的成为本喵的愿主，本喵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说我，我面无表情的等着她说出自己的愿望。看着少女傻傻呆呆的站在那里不说话，不耐烦的催促她。

“我可以摸摸你吗！”少女小心翼翼的问我。

不知怎地，我本想拒绝却又沉默的走到她碰得到的地方。看着少女怯怯的伸出手手，抚摸着我漂亮的皮毛。轻轻地很舒服，但不喜与人亲近我很快就躲开了。

“好了，快点告诉本喵你的愿望吧。”我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我现在还不知道要许什么愿望，要不，你先跟我回去，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我望着期待的少女，讽刺的笑了，又是一个贪婪的人类，以为我跟你回家就能要到更多的好处吗？呵！虽是这样想的，但我没有拒绝少女的请求，跟在她身后回到了她的病房。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个少女每天都笑着缠着我和她玩，却又独自一人承受绝症带来的痛苦。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直接许愿让自己痊愈，我每天都催促她快点许愿，这样我就可以离开这个我不喜欢的医院，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我从开始的因为想要走而催促她许愿，到后来为她她日渐衰败的身体而催促她许愿。

这一天，她病得已经起不来床了，我焦急的在她床头打转，她突然问我：“是不是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病床上的少女。只要她说出愿望，我马上就能让她好起来。

“那，我的愿望是，希望，你能拥有九条尾巴。”她摸着我的头，断断续续的说出了这句话，手突然垂了下去再无生气。

我呆住了，碧色的双瞳充满了疑惑，看着安详死去的少女，我的眼中是难以言表的感恩和伤痛，我终于明白了，只有遇到一个肯让我圆满的人，我才能拥有九条尾巴。以前的人都自私的为自己考虑，他们认为我为他们实现任何愿望都是应该的，从不会考虑我的感受，不知道那断尾循环之苦。

八尾猫慢慢的起身，伏在少女面前，舔了下少女的手，很温暖。我不再是八尾了，因为我长出了九条尾巴，是那样华美壮丽，全身闪烁着白光。我看见，在半空中微笑的看着我的，少女的灵魂。虔诚地朝她一拜，转身，去我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