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椿树
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比往年早,阳光明媚,不经意间桃李都已冒出了新芽,香椿树也争先恐后地发出了紫红色的嫩芽,别看它树干瘦小,生命力可强着呢。
我记忆中关于香椿树的经历是不那么美好的。那是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父母要外出打工,就把我哄到香椿树下的小秋千上,奶奶推着我荡秋千,父母就无声无息地去外地了。那时候全村生活水平普遍不高,家家户户都喂几头猪,最后留一头最肥的过年猪宰杀。在我家,过年猪都是腊月的最后几天请屠夫宰杀。除了置办年猪汤要用的肉外,奶奶把鬃叶子挽成串,在肉上穿个洞,挂在香椿树的树杈上晾起来,我坐在旁边看着奶奶背回背篓里的食盐,把它们均匀得抹在大块小块的肉上,每隔一两天便去翻看一下。奶奶是做腊肉的一把好手,她常说:“腌肉一定要把握好盐分,太淡了肉会臭,特别三挨着骨头的,一定要把盐分渗进去,而太咸了也不行。”
虽然过年宰杀了一头肥猪,但绝大多数时候家里不煮肉吃,因为农忙时会请不少帮工来干活,尤其像是插秧打谷,腊肉就派上用场了。香椿在我们家的蔬菜里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春天的时候,菜地里空荡荡的,吃够了坛子里的霉干菜和娃娃菜,总是嚷着要吃新鲜菜。奶奶可为难了,只好跑去香椿树下摘一把香椿芽,放进盆子里洗得晶莹剔透的。虽然我已不记得第一次吃香椿芽的味道,可爷爷奶奶做饭的场景始终难忘,爷爷拾起麦秆丢进灶台里烧得啪啪作响,奶奶站住灶台旁把香椿芽放在砧板上排得整整齐齐的,用菜刀切得碎碎的,舀一小勺猪油,嗞嗞翻炒几下,闻着那一股奇特的香味,我匍匐在爷爷温暖的背上,激动得蹭着要瞧着奶奶做出新花样。不一会儿,香椿芽油亮油亮的出锅了,奶奶给我盛上一碗饭再滴上几滴酱油,端到我面前,笑着说:“孩子,快吃吧,椿天芽可嫩了。”春季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香椿在我家算是高频出现的菜肴,香椿拌黄瓜,香椿烩干娃娃菜……“门前一树椿,春菜不担心。”奶奶勤劳灵巧的双手让我尝遍了“树上青菜”的各种美味。
小学六年一晃而过,香椿陪伴我走过了六年的春季食堂生活,饶是香椿再美味,年复一年,我也渐渐不喜欢吃它了。在县城读初中后更是没有仔细留意香椿树,没有在意它是否长高长壮,叶子是紫红还是翠绿,枝叶是稀疏还是葱郁。但是印象中关于奶奶的记忆是深刻的,晨曦撒向大地之初,奶奶站在香椿树下一边摘着最嫩的香椿芽,一边唱着“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哎,巴扎嘿 ……”爷爷念叨着“你奶奶年轻时在学堂里教人唱歌,教了好多年,别看她不识字,唱起歌来还蛮好听。”爷爷坐在香椿树下的小木板凳上,听着收音机的广播,从奶奶手里接过一把把香椿芽放在簸箕里摊开,晾干露水后放入锅内沸水烫漂,捞起后迅速摊开晾在簸箕里,待两天大太阳晒干后装入塑料袋密封后放进坛子里盖好,奶奶会笑着说:“来年早春又有菜吃了”。我傻傻地问:“奶奶,为什么要这么早做这些?”奶奶颇为凝重地说:“只有早晨才能摘到最嫩的椿天芽,等叶子变绿色了,就不能吃了。”似懂非懂的我“哦”了一句便跑去玩了,直至上了高中才真正明白原来香椿芽越嫩,其中亚硝酸盐越少。如今看着春色满园,心里佩服起奶奶的智慧与勤劳,可也非常遗憾当年没有帮忙奶奶。现在奶奶应该早已贮存好香椿了吧。
记忆中,奶奶永远是慈祥勤劳的,她微胖和布满刀刻般皱纹的脸庞,永远没有脾气的面孔,像树皮一样粗糙却温暖勤劳的双手,伴我走过了无数个思念亲人的夜晚。夏天的夜晚,奶奶坐在葱郁的香椿树下乘凉,我总是一脸憧憬地听奶奶自言自语地述说她年轻时候在学堂里的往事。夜晚的徐徐清风穿过山林,香椿绿叶发出一阵沙沙的声音,淡淡的星光照亮了院子,香椿叶的影子在地上跳跃着。奶奶目光拳拳地看着我说:“好孩子,你要好好读书,将来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不能像奶奶一样不识字。”
今年回家,还没到家门口,远远地望见奶奶站在新绿的香椿树下,饱含深情地望着我。微胖的奶奶扶着院子里那棵如云的老椿树,张望,殷切的目光仿佛一眼望穿那厚重的山川。我突然想到,每次我离开家时,奶奶也是久久伫立在香椿树下目送着我离开吧。吃午饭时,看着桌上的各种新鲜蔬菜,我惊喜地问奶奶:“现在已经有这么多新鲜蔬菜了呀?”奶奶笑着说:“多亏了国家政策,我和你爷爷去年买了养老保险,现在每个月都能领到两千多块钱,现在我们都不养那么多猪了,人老了,干不了那么多活了,不中用啦。”吃过午饭后,我站在香椿树下,抬头看着绿叶红边的香椿叶在明媚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二十多年过去了,它还是瘦瘦的矮矮的,只有夏天它才长得葱葱郁郁。沉思间,奶奶走到我面前,碎碎念道:“今年天气好,椿天很早就发芽了,现在生活好了,各种蔬菜都能买到,你爷爷说要把椿天树砍了,我舍不得,平时孩子们都不在身边,怪冷清的。”
是啊,今年春天似乎来得早了,香椿树每年都像新生一样充满生机,可奶奶您呢?还能像香椿树一样度过多少个春夏秋冬呢,看着奶奶步履蹒跚地走去,忧思萦绕在我心上,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