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夏

我家老夏个子不高，瘦瘦的，一眼看上去就是弱不经风的样子。不过，老妈说，男人终归是男人。家里的有些事啊，还就得靠男人。比如说，那些需要上山砍柴火的曾经，老夏总能背回比老妈多一倍的柴火，哪怕老妈是如此要强的人。大概再怎么瘦弱的男人，气力也总是大些，生理差异如此吧？又比如说，常常有外人说老夏怕老婆，老妈才是我家里真正做主的那个人。而事实上，每次犹豫不决的是老妈，手足无措的也是老妈；老夏，却是淡定分析、果断出主意做决定的那个人。虽然，在老夏的钱包里常常找不到一分钱，却也不是老妈绝对掌握家庭财政的有效证明。不过是老夏太懒，嫌烦罢了，又或者是因为不管老夏缺什么还是需要什么，老妈都会第一时间为其添置，所以事实也真像他自己说的：“用不着钱”。但，不管怎样，我也就默许了那个“父亲是家庭顶梁柱”的说法。

我家老夏还不太会说话，认识他的人都这么说。不过，他们又说，我和老夏简直一模一样，都不说话。而事实上，老夏也挺会说，尤其是住到了城里的这几年，或多或少会学着像别人那样开开玩笑。老夏的改变，我似乎特别理解，棱角分明的时候，不是不会说，只是拒绝性地不想说。后来，慢慢地磨合，也便活成了人群中的自己。所以，我也不知道那些人的话有多少正确性。

我家老夏脾气也不大好，老大个人，还时不时就赌气和老妈冷战。记得有一次，我不小心得罪了老夏，其危险等级真是不亚于不小心引爆了地雷。二话不说，便见他直接拎起门边的扫帚飞扑过来，还好那会小，脑子转的快，运动细胞也还算多，撒腿就跑到奶奶家，偷偷躲在楼道里不敢出声。据奶奶说，当时老夏以为我藏在了灶台底下，还特地去厨房找了大半天。现在想想，还真是幸运，当时要是被“搜”出来了，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不过，也有很多人说老夏性格很好，好像没什么脾气。所以，我不知道我的记忆是不是出错了。

我还小的时候，老夏常年不在家，家乡话称之为“出门”。当然，此“出门”不只是简单的“出门在外”，而是特指到贵州、四川之类的中西部地区做香菇。具体在每年的什么时候出发，我倒是不记得了，大抵是秋收以后吧，农忙时节总归是要有男人在家的。相反地，我却又很清楚地记着，每年清明前后，老夏他们就会回来，成群结队、陆陆续续，其中有爷爷有外公有舅公有叔公还有各种叔叔伯父，在那会的记忆里，似乎村子里的所有男人都做着相同的事，都是迁移的菇民。每次他们回家的时候总会“担饼”，这时候家家户户的奶奶们便会带着各自的孙子孙女前去“接饼”。饼的种类和味道都差不多，不过偶尔也会有些不一样的。外出的男人，赚钱归来，担回福气，大家一起分享――似乎很美好很和谐的生活方式。只是，我倒也没问过老夏那段离家外出打拼的日子会不会想家。

老妈说，我出生没多久，老夏就“出门”了。等再回来，已是来年春天。闺女长大了，睁着大眼，望着眼前的陌生人。“爸爸”还是很模糊的概念，却又有些莫名的亲切感，怯生生地，很想让这个男人抱一抱自己，又有些怕，只能蹭啊蹭，一点点慢慢靠近……

再后来，好像忽然间，村子里的男人们都不“出门”了。革命不过是一夜的事，“出门”也如此。可我，对老夏的距离感似乎并没有因为老夏不再“出门”、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而有所缩减。大概，是天生的敬畏，是出于对“父亲”本能的敬畏。

但实际上，老夏一点也不可怕。

实际上，我家老夏很“贤惠”。有一次，老妈走亲戚去了。小姑娘天生爱美，啥都不懂的年龄，总想着往头上扎个小辫子绑个蝴蝶结就能变成公主，无奈小手又笨得连把几根头发搞到一起都觉得很困难，只能向老夏求助。等老妈回家，看着眼前顶着三个朝天辫的闺女，彻底惊呆了。后脑勺左右俩，前额还有一个。亏老夏还神神叨叨地说了一天“挺好看的”，假若那个时候的我知道了这个真相，不知道会有多大的心理阴影面积。而且，老夏的厨艺其实很好，甚至比老妈更胜一筹，只是真的很难得尝到。大概是骨子里的那点大男子主义作祟，只要不是老妈不在家，老夏绝对不会下厨，就好像男人下厨是有背天理似的。

实际上，除了那次差点拿着扫帚将我赶尽杀绝以外，老夏对闺女，可以说是百分百的疼爱，有求必应。老妈说，老爸已经懒出了一定境界。连外出打工时换洗的袜子都要一一带回来让老妈洗。可是，高三那会，老夏却很是积极地一次次帮闺女洗衣服，时逢雨季，还认认真真地拿过吹风机一件件吹干，那大概是我至今为止由内到外最感“不好意思”的一次。又有一次，我非要老夏拔一棵公路旁绿化带里的植株。这可不只是破坏国家公共财产而已，搞不好还会被安上一个“偷盗罪”。后来，也不知老夏从哪搞到了一模一样的植株，种在家门口，长得神速，还开了花。

实际上，老夏也很神。家里的茶桌、小木凳、竹篮、甚至是住房都是老夏亲自动手，亲力亲为。老夏会捡起一两片从木头块上刨下的木片、卷成形，给我吹口哨；也会用新割的稻杆给我编蚱蜢笼、轿子；还会用一种类似艾草的草本植物给我编小篮子，用狗尾巴草给我做绿色的小狗……老夏也自己种很多很多水果树、兰草，别看老夏没文化，自己琢磨琢磨就能把李子枝条嫁接在那棵不结果实的梨树上。所以，老夏更像是无所不能的神话。

……

老夏的故事，该是写不完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