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蒂

“五一”的时候，着实劳动了一把，一大早，坐公交去赶一个兼职。

雨下的很大，我打着伞，在一个接一个的大水坑里走过。鞋早湿了，所以尽管毫无顾忌的在水里走，若无其事，像晴天走路时一样。

银行门口，没有集合的人，高大的建筑，遮住了暴雨。我收了伞，跺跺脚，听到鞋里面的水声，格叽格叽，养条小鱼都没问题。银行大块的落地玻璃旁，睡着一个人，我不晓得怎么称呼，流浪汉？拾荒者？我略略的看了一下，铺的盖的都是黑色的，辨不出形状来。不知为何，我每每遇到这样的人，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就算他迎面而来，我也毫不躲闪，我总想看看他们，想知道些什么故事似的，没有恶意的看着他们。

我看见他用衣物蒙着头，全身上下，七拼八凑的盖的严严实实，他全身伸展了睡着，没有蜷缩，我猜他应该睡得很熟。他头顶附近，停放着一辆自行车，旧式的那种，黑色的，有一道横梁的，横梁上挂着两个大袋子，油污污的，也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他身子右边，靠着窗子的那边，放着几个外卖的塑料盒子，有的开着，有的合着，有的隐约能看见里面绿的菜，黄亮亮的烤肉，也能看见一块硬硬的米饭。

“来银行对面的酒店门口集合。”收到消息。

我打开伞，在走进雨里之前，多看了他几眼，脸还是严实的遮着。

去兼职的地方，还需要坐面包车走一个多小时。我们一行人十来个，上了车。一路上，挺安静，没有人说话，因为陌生。我正好托着腮继续想刚刚的流浪汉。

目的地是一个乡镇的街道，看人流，听音乐，就可以判断这应该是比较繁华的一条街。换了工作服，接到分配的任务后，我站在了店门口搭的一个柜台前，调动脑子里的知识，随时准备为前来的行人介绍新款手机的功能。我的正前方，一个简易舞台已经搭建好了，主持人“喂喂喂”试音，我捋捋头发，提气呼吸，迎接这个新环境。

在主持人简单的开场后，来了一段劲爆的舞蹈，三个女孩，年轻漂亮，是刚刚车里一起来的。我的视线从舞蹈慢慢移到舞台边儿上，那儿有个突兀的人，更吸引我。他皮肤黝黑，还有点铁锈红，四十岁左右，上身穿着一件蓝色的牛仔夹克，颜色是深蓝色，坚硬的牛仔面料，在臂肘处有一圈圈褶皱，那儿的颜色有点黄，有点儿黑，不是蓝色。他的裤子穿的很新潮，我看了许久分辨不清是什么款式的裤子，一抬头看见他正看着我，我一阵尴尬，连忙看回舞台上扭动的少女。

一早上下来，那些舞蹈，反复的跳着，我已经没有了看的兴趣，顾客也没有很多，我站着渐觉无聊。那个人，自然是我解乏的焦点。他时而趴在舞台的边上，双手端起，腰靠在台边儿上，向上微仰着头，出神的看着台上的人，时而在周围走走，在路边的摩托车上斜着坐一会，时双手握着遮阳伞的杆，脸贴在手上，看着过往的人。

中午我进去吃饭了，暂时忘却了他。短暂午休后，我出来没看见他的身影，竟觉得有些许失落呢！两位警察叔叔走过来，我好奇的看着他们走近了，走近了，我目光追寻过去，看见店里的负责人在门口刚点上一支烟，把打火机放进口袋，警察叔叔在跟他说些什么，他将刚点的烟吸了一口，扔地上，用脚踩灭，笑着连连点头，并走到音响跟前把音乐关了。之后，警察叔叔走了。我看完了这个热闹，在无聊即将生成的时刻，那个人出现了，他走到那个烟蒂跟前，看了一下四周的人，我低头回避，再抬头看见那个半截烟已经在他嘴里了。他满足的一点点吸着，像刚刚买了一包烟抽的第一根那样，小心翼翼的，欣喜的，享受的。

他叼着烟，走到我右前方的一辆小轿车前方，坐在车头上，吸着烟，目光在地下扫描着，我这才看清了他穿的裤子，外面是一条黑色的纯棉紧身裤，左腿大腿上，有一个破口，那很明显是划破的，不是本身设计的，不过也算赶得上时尚大潮，这条裤子下面，是一条青黑色，光滑的健美裤，踩在脚下的那种，我只见过女生穿。他脚上穿着一双蓝色的网面鞋，里面的袜子是白色的，因为上面花花绿绿黑污污的颜色看的很清楚。他头上戴着一顶帽子，向后戴着，间或有几块儿红色，又有几块儿黑色，总之是油亮亮的，看着就很光滑。

我打量完了他的全身，回到他的脸上，看见他在车上坐着打盹，眼睛闭着，困得快要倒过去了，嘴巴张着，我看见他少了颗牙齿。左脸上有一道疤，从鼻梁中间到眼角，有没有到太阳穴看不到了。我正欣赏着他的熟睡，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立着眉毛从车后面大步的走来，我感觉到了不妙，想喊醒他，让他赶紧跑，但我喊不出，不知他叫什么，我看见那个人在愤怒的咆哮，他从梦中惊醒，眼睛还没睁清晰，就被那人从车上拽下来，我的心竟然揪着痛，他却笑着，慢悠悠的坐在一辆银灰色的摩托车上。那个男子骂骂咧咧的，开车走了，经过他的时候，还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我被叫进去吃饭，半小时后出来，再没看见他。下午八点，我下班了，坐着面包车准备走了，我还是没有看见他。车门拉上了，车在转弯，我像丢了什么一样，有点惊慌的从车窗上寻找他的身影。可惜，没再看见他。

五月二号，上班时间晚，中午两点开始，舞台上的各种魔术表演和舞蹈，我早已没兴趣看，我一直在找他。感觉他突然消失了，还是回家吃饭了。夜色又落下了，小丑表演上场了，用气球编各种玩具，扔下台，一拥而上好多孩子，我从那群孩子中间，居然看见了他，抢到了一只小蜂蜜，露出得意的微笑。

一切活动结束了，我们一行人坐在舞台边儿上，稍作休息，等车来。我看见他在那块广告牌前面，把刚刚围观人群留下的烟蒂一个个捡起装进一个烟盒，左手心摆着几根烟，做比较后，选了一根最短的，叼在嘴上，把其余的烟蒂一一装进烟盒。我顿生了一个念头，想去给他买一包烟。

车来了，负责人招呼我们上车，我没有机会去买烟了，车门拉上的瞬间，我靠在椅子上，竟然眼角有几滴泪。明天不会有兼职来这边了，我再也不会看见他了，永远不会。

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是活着活着，就变了样，有了比较，有了鄙视，有了差距和高低。

“我想帮他们”

“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你能帮多少”

也对，我能帮多少，我能做的估计是遇到他们不会躲闪，绕道；看到他们捡吃的不去嘲笑；假如有天我有车，哪怕是自行车，他在上面打盹儿时，我会等他醒来，不会骂他，更不会举拳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