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中的色彩
那一天夜晚,天空中飘着雨,漫天的乌云遮住了夜空中仅剩的几点星光。雨夜中,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正趴在一个小医馆门口无力呻吟。她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雨幕下已分不清她脸上流淌着的是到底是雨水还是汗水。
吱呀一声,门开了。“啊!门口有个孕妇,赶紧送到屋子里,快!快!快!”嘭!门关了,将还在下着的不安分的雨隔绝在了门外。屋子里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和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外,一切都静的可怕。“呀!孕妇昏迷了。”一声惊呼打破了屋内的沉寂,瞬间屋内变得嘈杂起来。凌乱的脚步声,水盆的碰撞声,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医生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大姐!大姐!醒醒,坚强一点!你未出生的孩子还等着你呢!”床上的女人终于有了反应,可能有一种莫名的信念在支撑着她一定要坚持下去。“我的孩子!”她用虚弱的声音缓缓说道。时间一点点过去,屋子里的忙碌还在继续,都在为了挽救一个新生命而努力,“哇!”一声啼哭响彻在这个狭小的屋内,打断了原本所有嘈杂的声音。“生了,生了!终于生了!”屋里的人悬着的心也都放了下来,紧绷的脸上也终于有了表情。女人听到了哭声,也安心的睡了过去。
清晨,大雨过后的第一束阳光照进小屋内,照在了病床上的女人和她的孩子身上。她缓缓睁开眼,抬起自己依旧虚弱无力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孩子,笑了。她都忘了自己已经多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好像从丈夫离开后她就再也没有这么开心的笑过了。婴儿被阳光照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女人的笑瞬间凝固在了嘴角。“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一行清泪划过,女人的心宛如刀绞。医生走了进来,开口:“大姐,婴儿是生来白眸,这种情况很少见,我们也是无能为力。”心,冰冷,仿佛有人把她扔进了冰窖。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孩子会是这样!轻轻的抱起孩子,怀中的孩子是那么的可爱、那么让人心疼,她轻抚着婴儿的脸颊,缓缓说道:“就算用尽毕生的力气,我也要守护你健康快乐的长大。”
“雨虹啊,在干什么呢?吃饭啦!”女人端着饭菜从厨房里走出来,却没有见到自家女儿的身影。“这孩子,又出去玩了吧!”女人无奈的笑笑,重新把饭菜端回锅里。“娘!”远远的,跑来一个娇小可爱的小女孩。“回来啦?饿不饿?”女人宠溺的抚摸着女孩的头。“娘,为什么小伙伴们不和我一起玩?为什么她们说我是怪物?为什么她们说小花是红的,小草是绿的?”女孩眼里噙着泪,困惑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女人愣住了,眼泪毫无预兆的留下。
是的,这个女孩就是当年的白眸婴儿,而女人便是她的娘。十年过去了,小女婴已经变成了现在可爱的小女孩,但她的白眸却依旧没有变化。因为白眸,她眼里的世界都是黑白的;因为白眸,她没有朋友;因为白眸,她们的家要搬到与其他乡邻离得远远的地方;因为白眸,她们被村里的人说是不详的人,总被人欺负。但娘却说:“雨虹啊,你是娘的宝贝,娘也愿意给你一个彩色的世界!”
渐渐的,女孩长成了一个清秀的大姑娘,但她的瞳色却依旧是白色的。乡里的中学不允许她入学,她的娘却不甘心,卖掉了自己当年仅有的一点嫁妆,把她她送到城市里来上学。娘说,“雨虹啊,好好读书,这样长大才会有出息。”她带着娘的叮嘱踏进了学校的大门,学校很大,很美,只是,没有色彩。可是她却第一次有了想把学校画下来的念头,可是……画画?画画对她来说,也只能是梦吧,一个眼睛里都没有色彩的人有什么资格学画画?心突然就沉了下去。“我真的好想画画。”她低声呢喃。缓缓走进教学楼,看到了自己的班级,站在班级门口,心情有点紧张。吸气,呼气,吸气……推门走进去,“大家好,我叫莫雨虹,你们可以叫我雨虹。”教室一片寂静,她不安的等待着同学们的反应。“啊!白眼睛,好可怕”“真的快看,白眼睛!”“她怎么会来我们班?”“嘘!据说她的眼睛只能看到黑白两色,偷偷告诉你……”同学们讨论的声音一字不落的传入她的耳朵,她低下头,倔强的不肯让自己的眼泪落下,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第一次,她有了埋怨娘的想法,为什么,娘会生下她?为什么,生下她却不能给她一双正常的眼睛?她怨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座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家,她脑袋里有的只是同学们议论的话语。“雨虹,你怎么了?”娘担心的问。“你别管我”她哭泣。娘抚摸她头的手停在了半空,不知所措。她别过脸去,不想看到娘。娘默默地转身,离开了房间。她一个人在房间里放声大哭,娘在屋外,无力的跌在地上,听着她的哭声,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自己的肉里,血流了出来,很疼,但是却比不上心里的痛。以后的几天,她都躲着娘,生怕看到娘又会埋怨她,她每天放学都会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看着街边的画报,有时候突然觉得好像没有颜色也一样的漂亮。她再次萌生了想画画的念头。回到家,她拿出纸,在纸上画下了今天见到的那张画报,画的竟然出奇的像。她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画,笑了,原来她也可以画的很好看。娘站在门外,看着女儿的画,也呆住了,“原来雨虹她喜欢画画!”她低喃,眼泪却不知何时湿了眼眶。
第二天,雨虹在教室,坐在自己小角落里的座位上,描描画画,看着自己亲笔勾勒出的图形,她想,或许画画可以弥补她眼中缺失的色彩。这样想着,也这样努力着。“嘿!你在干嘛?”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她茫然的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清爽的短发女孩,她知道这个女孩,是班级里很受欢迎的女孩,开朗活泼,干净利落,是个受人喜欢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此时却没有勇气说出来她在画画。“你?你什么?你在画画吗?”女孩低头看着雨虹胳膊下压着的纸,开口问道。“啊?啊!没,没有,我只是,我只是……”雨虹慌乱的把纸收起,塞到桌洞里,低着头,手不安的绞着自己的衣角。“嗯?你别怕,我不会说什么的。我只是觉得你很有个性,所以想认识认识你而已,你好,我叫李凡,你可以叫我小凡,你是叫雨虹是吧?”李凡笑着和她打着招呼,“啊!你,你好!我叫莫雨虹!”惊讶之后,雨虹腼腆的介绍自己。这是第一个没有嫌弃她的眼睛,还愿意和她交朋友的人,她很激动也很珍惜。“你刚刚是在画画吗?”说着话,李凡便已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上,“嗯,是啊,可以,我会画却不会上色。”雨虹垂下头,无不失落的说道。“怕什么,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相信自己,你可以的。”李凡很不客气的拍拍雨虹的肩膀,接着说:“雨虹?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名字?我妈妈呀!”“那你的名字是雨后彩虹的意思吗?我想你的妈妈也是想让你可以像雨后彩虹那样坚强,才会给你起这个名字的吧!”李凡托着腮帮子,望着雨虹,认真的说着。“雨后彩虹吗?坚强的走下去吗?”雨虹第一次在思索着自己名字的寓意,也许,在自己选择的路上坚持着走下去才可以不辜负娘给自己起的名字吧。“李凡,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啊???哈哈,你这丫头谢什么呀,真有意思!好啦,不说了,先回去了,很高兴认识你哦,有事找我!”李凡朝雨虹调皮的眨眨眼睛,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雨虹愣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原来有朋友的感觉是这么的好。在其他人逃避你的时候,却仍有一个人不计较别人的目光向你靠近,这种感觉就仿佛一个长期处在黑暗里的人突然找到了光。对于雨虹而言,李凡无疑就是她生命中光一般的存在。也许是一句无心的赞美和鼓励,却在她前行的道路上带给了她莫大的动力。从桌洞里拿出刚刚慌忙中塞到里面的画,铺在桌子上仔细小心地抚平纸上的皱痕。然而,生活里总有那么一些人看不得别人努力的追求希望。
“呦,这是什么呀?画吗?你画的?”“哈哈,画画?一个瞎子么?”讥讽的话语传入耳内,很刺耳,她猛的起身,用她那双白眸,死死的盯着嘲笑她的两人,“瞪什么瞪?你只是一个瞎……”“啪!”她甩给了那嘲讽她的人一个清脆的耳光。“你敢打我?”那人不甘心,反手想打还回去,手高高的扬起,“啪!”一声清脆的掌掴声,巴掌重重的落下却不是打在雨虹的脸上,“李凡?你没事吧?你干嘛替我挡着啊?”李凡捂着自己已红肿的脸,对雨虹笑了笑,“别担心我没事。”“喂,我说李凡,你这是干嘛?为了一个瞎子和我们对着干吗?”那人指着李凡很生气的说。“拿开你的手,你侮辱我可以,请对我的朋友尊重一点!”雨虹转身挡到李凡身前。“你……找打!”那人再次对着雨虹冲过去并和雨虹扭打在了一起。“啊!打架了!”有同学惊呼!“你们在干什么?”随着老师的一声低喝,教室里终于安静了下来。“跟我去办公室!”老师生气的说道。雨虹站在办公室内一声不吭,听着老师给娘打电话,几个小时过后,娘气喘吁吁的来到了办公室,娘看到她,二话没说,就打了她一耳光。她捂着脸,震惊的看着娘,娘颤抖着手,眼里噙着泪却没有看她,只是一味地和老师说着好话。她愤恨,冲出办公室,无论娘在身后怎么喊她都不想听。她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奔跑,泪也不停的流着,她不懂,为什么娘都不肯问一下就打她。“雨虹,雨虹啊!”娘跟在后面呼喊,但是她却不想听。“吱……嘭!”身后响起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她停了下来,愣住,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不,不会的,一定不是娘!”她在心里呐喊,却怎么也不敢回头看。“呀,撞人了,快打120啊!”“大姐!大姐,你还好吗?”“啊,好多血,快给她止血啊!”周围的路上分分都围了上去。她再也忍不住,疯狂的剥开人群,向前跑去,“娘!娘!你醒醒啊!娘!”她嘶喊着。“雨虹,疼吗?”“不疼,不疼,娘!”“雨虹,娘知道你喜欢画画,去画吧,去画出你心中的色彩,就像你的名字一样,去画出七彩的彩虹吧!娘支持你!”娘抬起手想抚摸一下女儿那被她打红的脸颊,却还没等触碰到便无力垂下。“娘?娘!!!!”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决堤而出。那天,她看到了除了黑白色以外的颜色——红色,是血一般的红色。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只有她抱着娘迟迟不肯松手。三天后,娘下葬了,没有仪式,没有哀悼者,没有亲朋,有的只是雨虹自己抱着娘的排位,孤独地守在娘的坟前。娘走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撑也跟着倒塌了。抬头仰望天空,天,是黑白的;色彩,不属于她的世界。失魂落魄的回到家里,回到娘曾住过的房间,以前的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娘……娘……娘!”泪水再也忍不住,决堤而出,雨虹趴在娘曾躺过的床上,泣不成声。
“咦?今天那个白眸女还没来啊?”“好像没有。”“管她干嘛?我们玩我们的。”李凡趴在桌子上听着周围同学们的议论声,心里忐忑不定。已经一周了,雨虹始终没有来学校。放了学,李凡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忧心,直接去了雨虹的家里。“雨虹你在吗?雨虹??”李凡在门外喊着,屋子里却没有人回应。门并没有锁,李凡就这样进去了。一进门,李凡愣住了,这到底还是一个家吗?屋子里乱成一团,垃圾到处都是,废纸堆成一堆,而雨虹此时此刻正抱着娘的排位目光呆滞的坐在地上。心里好像怒火在烧,李凡生气的走到雨虹旁边,拽起雨虹,抬手便打了她一巴掌。雨虹诧异的看着李凡,李凡眼里噙着泪,大声吼道:“莫雨虹,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你这样对得起你娘吗?你娘是多么希望你能坚强一点,而你呢?现在堕落成了什么样子?”“娘,娘已经不在了。”眼泪就这样从雨虹纯白的眼眸中溢出,又滑落。“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雨虹,坚强起来,你不是什么都没有,你还有我,你还有梦想。你不是说过的吗?你要去画画,画出你心里的色彩。我想阿姨看到你成功的那一天一定会很高兴的。雨虹,相信自己,好不好?”李凡一把抱住雨虹,她希望这样的怀抱,可以带给她力量。“好。”雨虹的声音从自己耳后传来,“我答应你,我会坚强下去,我总有一天会完成娘的希望和我的梦想。”两个姑娘就这样紧紧的相拥着,哭泣着,任凭泪水打湿衣服。滚烫的泪水从白色眸中划过,模糊了过去,看清了未来。后来,雨虹卖了房子,拿了钱,离开了家乡。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再见过她。
十几年后,有一位画家蜚声国际,听说这位画家的眼睛是白眸,明明只能看到黑白两色,却能画出令人震撼的色彩画。曾有人问她为什么能画出这么美的色彩,她说,因为娘告诉她希望她能画出如彩虹般美丽的色彩。她说,因为娘的颜色是她眼中看过的最美的色彩。据说,这位画家,姓莫,名雨虹。
这一天傍晚,本来晴朗的天气却莫名的下起了大雨,雨越下越大,像是谁在哭泣。暮色下,远远的,有个人撑着黑伞渐渐走近,她走到一座墓碑前,扔掉雨伞,任凭雨水打在她的身上,脸上。她缓缓跪下,用纤细的手指一点点摩擦着磨损的石碑,一声声的说着“娘,我回来了,娘,我成功了。娘,您看到了吗?……”泪水混着雨水留下,落在碑前的泥土之上。黎明来临,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阳光撒在墓碑前,在不远处,不知何时已架起了一道雨后彩虹,七彩的颜色很美,美到让人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