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鱼
——零上本闲
1
陈凯慌了，此刻他眼前的这个女孩，正直勾勾的望着他，好像要看穿他的所有。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一声小小的却很坚定的可爱声音传来，“好啊。”陈凯的心一颤，惊讶的对上她的眼睛，发现她正揶揄的用那双像黑色豆子一样眼睛望着自己。
“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
“。。。。。。”
“好啊。”
2
沈木心把手伸进鱼缸里，在水里缓慢的追逐着那些金鱼。水里温温的，沈木心想，"这么热的水，金鱼们会不会很难受。但是难受不难受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你又把手伸进鱼缸里了，刚换的水又被你搅浑了，真是让人头疼啊。“语文老师夏笙富有磁性的嗓音带着一丝笑的意味低低的但不容抗拒的传来。他可能刚刚和几个男同学打了一场篮球赛，白色的衬衣有些打湿了，粘在身体上露出肌肉的曲线。头发也好像在水池里痛快的打开水龙头直接把头伸在下面冲了一把的样子。黑色的发丝上还滴着水珠，沈木心盯着那些要掉不掉的水珠，出了神。
“那些水珠它们快死了，它们痛吗？它们痛不痛我又怎么知道呢?"沈木心不自觉就说出了口。
“什么？”夏笙惊讶的问道。
“哎呀，沈木心同学你老盯着你们语文老师看干嘛，还不快回去午休！”一旁的英语老师推了推他高调的白色边框眼镜，皱着眉头打趣道。
沈木心猛然回过神来，她把手边的作业本堆在夏笙的办公桌上，说了一句“老师再见！”就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哎，夏笙你们班的沈木心是不是有点古怪啊，我说啊，这孩子可能有点抑郁症的倾向。”英语老师压低声音凑近夏笙神秘的说道。
“别瞎说，咦，陆昂，我说你怎么年级越大越有点神经兮兮的。”
“哎，是呀，人家都是被你这个小婊砸给害的啦~”陆昂贱贱的拖长声音说道。
“我天，陆昂你给我出去，趁办公室没人你就开始暴露本性了是啊。”
“。。。。。。”
沈木心一边跑向教室，一边想到，刚才语文老师的耳朵是不是有点红？夏笙，这个名字真好听。沈木心跑起来很快，就好像有风在她身上。她的马尾在快速的奔跑中，上下摇曳着。和班上那些男生出来吹风吹牛逼的陈凯，刚走到门口，就感觉一阵风从面前过，看见的只是一撮纤细的黑色发尾。他伸长脑袋向前张望，却什么也没看见。不知道怎么地，心里有种空落落的失望。
3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沈木心开始思考一些不会说话的事物它们在想什么，它们痛苦还是快乐，她不想把自己的情绪附着在它们的身上，想当然的体会它们的感受，但是好像不自觉的就会去那样理解了。以前她总是因为太过迟钝错过很多人的感受，那件事之后她一直尽力的去让自己理解每一样事物。她近乎是有些偏执了，只要是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然而有些事情并不会等你去慢慢理解它，它就像洪水猛兽，让你无法招架，你甚至来不及穿上自己的防护弹衣。它们本来都有自己的形状自己的方向，但是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你。沈木心成了众矢之的，初二。
前座是穿着白色蓝底校服的沈清河，沈木心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另一只手捧着历史书，皱着眉头咬住下唇脸色发白，“清河，我还不会背怎么办？”
“我的借你抄。”沈清河简短的回答。
“我怕被发现呢，还是再看看吧。“说着，沈木心又皱着眉头投入到那些年份和事件中去了。抓着他衣角的手又紧了一紧，沈清河一个不易察觉的嘴角上扬。
那天也是，之前的无数个早晨也是，沈清河带着家隔壁的邻居沈木心来上学。沈清河在学校很有名，样貌好，成绩也是全校第一，体育也很出彩，每次打篮球赛总能引起一阵又一阵小女生的尖叫。而沈清河对于自己所引起的骚动丝毫不以为意，沈木心把一切都看在心里，但是她不嫉妒也不难过，她常常会想，“我们清河长成一个大男生了啊。”她不知道，本来好像很自然很平常的举动，在那些新同学的眼里，竟然变成了恋爱的情愫。开始有很多的女生会跑到沈木心的班上当面质问她，是不是在和沈清河处对象，沈木心常常是一脸茫然，看着眼前这个被恋爱的妒火烧的头昏脑涨的女生既同情又嫌恶。一开始只是以为偶尔会有来找茬的，但是慢慢地，事情开始变得严重起来了，什么在她的抽屉里扔垃圾、在课桌上刻脏话、椅子突然消失这种电视剧里上演的通俗剧码都出来了，沈木心总是忍不住想笑，这些女生一定是电视看得太多，这点手段也太幼稚了。但是这样的举动多了，在学校也慢慢的传开来了。沈木心开始觉得走在路上都有人对她行注目礼，还有些男生好奇的特地走在她前面，为了看看她是不是个美女。这些突然多出来的目光烦不胜烦，但是有一天，所有的声音和声音全部都停止了。
4
她想，是清河吧。
他依旧在前座，风鼓起他干净的带着肥皂清香味的校服，沈木心问，”你做了什么？“，前座挺的直直的脊梁唿的僵硬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我什么都没做。“
“是吗。“
“嗯。”
沈木心开始有意识的躲避沈清河，比如说，早上不再和他一起上学、晚上不再一起回家、中饭不在一起吃、图书馆不再一起去。。。。。。想来，和沈清河一起做的事情还真多啊。
5
沈木心交了一个朋友，他叫李块钱，当然他不叫这个名字，只是不管木心怎么问他，他总是眯着眼睛像两个弯弯的月牙，露出一双洁白的牙齿，在黝黑的脸上显得特别突兀。沈木心是在校门口认识他的，为了躲开沈清河，木心总是藏在校内某个角落等到太阳都下山了才回家，就是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蹲坐在校门口抽着烟的李块钱。两个人一见如故，尽管都不知道互相的名字，后来，沈木心才知道李块钱是个痴情种，为了女神被学校开除之后，每天放学都来学校外面苦等，可惜人家一个屁都不放给他。
“你挺蠢的。”
“是啊。”李块钱苦笑又重重的点了两下头。
6
那一天热的出奇，视野里的每一个人都好像被扭曲了，看见的每个人都好像 《尖叫》里一样。整件事情就是那样自然的发生了，当沈木心在那些校服下穿着短裙的女生脏兮兮的帆布鞋下，表情并不能自在的变化。她感觉全身都很痛，也很热，阳光实在是太强烈了，她甚至没办法去思考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突然她的头发被人一把拽起，一张放大的浓妆艳抹的脸出现在眼前，“你认识我的吧，我还去教室找过你的。“沈木心抬起沉重的眼皮，努力辨认了一下，啊，就是那个看电视看到痴迷的幼稚女啊。
她突然神秘的靠近沈木心，低沉的说道，“你还真是贱啊，放着沈清河不要，来抢我的男人，他啊，叫李俊歌。”她整张脸都因为兴奋而涨的通红。李俊歌？李块钱的真名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吗，不过，俊哥儿是什么鬼?说回来，他看女人的眼光还真独特。沈木心觉得好笑，低低的笑了起来。
“你敢笑大姐，还踹的不够狠是吧，给我使劲踢！”一个带着"suck"字母棒球帽的女生，一边撸袖子一边恶狠狠地发话。沈木心感觉更热了，她想把外套脱下来，可是只要稍微动一下，她全身就好像快要散架了一样。风起了，她闻到一阵肥皂的清香。抬头，和他的目光不期而遇，在这条又狭窄又潮湿的小巷子里，她撞进他的眸子里，那里好像是一潭幽深的湖水，好凉快好凉快。沈木心露出了一种沉醉的表情，被撕裂的嘴角甚至牵起了一丝微笑。前方沈清河的身形一滞，清秀的脸不自然的扭曲了起来，好像在竭力忍受着巨大的愤怒。
“你们在干什么！”
“啊，快跑。”
“学长不是这样的，我——”
”啪 ——“
“给我滚！”
沈木心在最后的一点意识里，看见幼稚女捂着自己的脸跑远了。
"清河，你不能打人的。“
“我只要有你就够了，你要好好的。”他一脸的心痛和悔恨，眼神闪烁，好像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7
答应陈凯是因为，木心受够了拒绝，受够了那种不是在恋爱却暧昧不清的滋味，她不想有任何人再议论什么，矜持？装？下贱？你永远无法堵住众生的悠悠之口，那么干脆，就答应吧。
然而，所有的事情并不是那样简单，陈凯是因为和朋友们之间的一次打赌，他们要他找邻班里最安静的女生提出交往，顺理成章的他找到了沈木心，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这个女生竟然会答应，他早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可是她现在是怎么，是怎么，是答应我了？然后，我们要交往了？陈凯有点慌，一双大手局促的不知道往哪插。更让他慌乱的是眼前这个女生一副了然于胸，正看着自己的充满戏谑的眼神。
8
“快报！快报！7班阳光小鲜肉陈凯和8班阴郁小公举沈木心结为连理枝喽~”
没想到的是，居然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高中。比以前好，沈木心长舒了一口气，没有什么奇怪的言语，也没有人疯狂的报复我了，是不是还是沈清河的魅力实在是过于巨大？沈木心不由得苦笑。
“在干嘛，在想什么？”陈凯拿着两瓶汽水走过来，离沈木心很近，他蹲在她的正面，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沈木心一下子喷笑了出来，真像小狗啊。
“欸，你笑了，怎么了，怎么了，快和我说说。”陈凯扬起眉毛，白皙的脸庞闪耀着快乐的光泽，斑驳的光落在他的脸上。
沈木心一霎间失了神，如果一开始我遇见的不是沈清河而是你该多好啊，然而世界上并没有如果。沈木心清了清喉咙，把碎发理在脑后，开腔道，“陈凯，你不必这么尽责任的扮演‘男朋友 ’这个角色的。“
陈凯一下子哑了声，“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木心轻轻一笑，阳光下，她脸下的血管清晰可见，皮肤几近透明。“我听见了，我听见你们说的了，你和你朋友们的打赌。”陈凯闻声就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篮球，再没了声响。过了一会才听见他说，“那你为什么要答应？”
“我答不答应都无所谓，我答应了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件省事的事，你在朋友面前不会丢脸，我不会被别人说三道四。但是我们都知道就好了，等这周结束你就和别人说你把我甩了吧，我不介意的，陈凯。”沈木心还是淡淡的微笑着，在她的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勉强和掩饰，她是那么地冷静，冷静的甚至让本应该感到轻松的陈凯感到了一丝不甘心的愤怒。陈凯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感受，眼前的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女生不说话的时候，安静的好像这儿根本没有这个人一样，而对着你说话的时候，她似乎早已洞悉了一切，她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让你忍不住想去偷看她的故事。
沈木心安静的等待蹲在他面前低着头的这个大男孩。
“我不会提出分手。除非你说你甩了我。”陈凯哑着嗓子说完这句话，把汽水放在沈木心的身旁，以最快的速度跑开了。
“哎——”沈木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左手小心的拿起那些作业本，右手将汽水放在作业本上，慢慢的走向办公室，她喜欢从这条小路到达办公室，这儿树很多，中午阳光最盛的时候，树叶斑驳的倒影，起风时，满是草木的清香。还有这是离夏笙最近的路。
9
那一天后来，沈清河给木心涂了药，沈木心却坚持不肯去医院，“你这样肯定不行的。”
“是啊，我觉得我肚子里应该都碎成一团浆糊了，哈哈。”
沈清河不回话，木心艰难的抬起头看他，惊讶的发现他好看的眼睛里早已蓄满了泪水，他努力咬着下嘴唇不让它们滑落，
他看见木心正望着他，把头压的更低了一些，良久，他说，”我要杀了她们。“
沈木心身子一颤，慌忙的抓住沈清河修长的手，沈清河顺着目光看下去，一双小手被打的青青紫紫，抓住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沈清河终于不受控制的哭了出来。
他双膝跪地，语无伦次，”对不起，小心，真的对不起，都是我来迟了，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太过自私，是我为了自己的一时满足，也以为这样能保护你，是我散布的传闻，说我们在一起，不，不，小心，你不要不理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我真的，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可是你好像从来就感受不到，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你不要睡，我马上带你去医院，那些人，我也会把她们全都找到，狠狠的教训她们，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哎，你真傻。”沈木心勉强抓住他的手轻轻的握了一握。
“我不会丢下你的，沈清河。”
10
夏笙的课堂上讲到《春江花月夜》，人是短暂的会变化的，自然是永恒的不变的。作者将自身短暂的生命和自然宇宙的永恒做比较，表达了作者感叹自身渺小自然广阔的怅惘之情，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桃花依旧，人面全非。
讲台上夏笙拿着白色的粉笔在黑板上慷慨激昂的书写着，沈木心撑着脑袋盯着他的后脑勺轮廓出了神。真像清河的后脑勺啊，干练没有一丝留念，长度也很帅气，黑色硬气的发质也很像呢。
“沈木心，你来朗读一下这一段。”沈木心突然惊醒，一抬头就撞上夏笙的眸子，好熟悉的感觉，那里好像也有一潭冰凉幽深的湖水，沈木心又出了神，好像面对夏笙的时候，沈木心总是会出了神。他们的一切都过于相似，夏老师从前年级第一的名声，俊秀的面容，爱打篮球，说话很简短，对待人彬彬有礼也可以说是官方吧，不会与人处世，笑起来嘴角的弧度，眼睛里的湖泊。。。。。。沈木心已经不能够再想下去了，她的心门突然好像突然被撞开了，稀里哗啦的，所有的防线碎了一地。她把椅子拉开，风一样的跑出了教室。徒留下目瞪口呆的同学和微微皱起英气眉毛的夏笙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11
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过于自卑。我可能不具备喜欢上你的资格吧，我一直在压抑着对你的感情，你美好的好像世间并不该存在像你一样的人，你是折了翼的天使，坠落在这一片太过肮脏太过俗气的人间。我不敢想象我们居然能同时出生，我们能够是邻居，我们能够一起上学，一起长大。好像世界上所有的好事都落在我的头上了，我被这种幸福压的喘不过气来，我怕你发现，我怕你看穿我对你肮脏的想法，我努力的尘封对你的爱慕情愫，我尽量用朋友的方式和你相处。可是我所惧怕的终于是来了，因为你的过于美好，在学校这个大染缸里，怎么会没有人发现你这一块洁白的布呢。很快你虏获了所有人对你的好感，甚至是学校里的小猫小狗，有时，我也会懊恼，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会这么大呢?我有意识的和你保持距离，但是还是有人盯上来了，后来突然地沉寂，我知道一定是你做的，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让他们闭嘴，可是我真的很心疼你，你不需要为我做这些的，沈清河，你就应该一心一意的生活，学习，一条心的走一条直线。你应该考上A大，你应该会进入很大的企业，你应该会有很不错的工作，你应该有一个和你一样优秀美丽的女朋友。你们会恋爱，会结婚，会生子，会一起慢慢的老去。。。。。。我一定会活的比你长，直至你死去葬在坟墓下，我会拖着老迈的身躯，我会每一天每一天在我仅剩的生命中每天为你献上一束风信子。用这些年轻的花朵表达我对你漫长时光里的爱意。
沈清河，你不应该是这样的吗，你不应该是这样的吗？到底是怎么了，我好恨啊，我真的好恨我自己。
12
“xx市xxxx学校二年10班沈清河因为携刀故意伤人，导致一名女生死亡多名同学受伤。但由于该同学平日学习成绩优良，生活态度积极，又不满18周岁，现经法院判断，沈清河入狱3年缓刑1年。希望各位同学引以为鉴！”那几天学校的大喇叭一直不停的播送着这则消息，全校师生唏嘘不已。沈木心觉得一阵又一阵的晕眩，不应该是这样的，真的不应该是这样的，沈清河怎么会跟杀人联系起来，三年！三年啊！这是你最好的时光啊！不，不，不啊，不，不。沈木心渐渐低下身子来，哭的撕心裂肺，好像失去了身体里的某个器官一样。
13
沈木心把作业本堆放在夏笙的桌子上，然后又情不自禁的将手伸进鱼缸里，慢慢的追逐着这些小鱼们，时光好像在这里停下了，鱼缸里的水温热，让人放松。
“我看我要买一个特别大的鱼缸了。”夏笙穿着白色的衬衫夹着语文书，步伐轻快的走进办公室，声音听起来很愉快。
“为什么？“
“装你啊。”
两人都笑了，夏笙好奇的问，"你似乎很喜欢鱼？“
“不是喜欢，我一直在想，它们在这么狭窄而又闷热的空间里游曳不会痛的吗?"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焉。加上我主观的情感来说吧，它的一日三餐我都喂的好好的，水呢，也即时换，我觉得吧，它比外面那些随时担心小池塘的水晒干的鱼快乐多了。“
“是吗？”沈木心有些呆愣。
“是呀，不是鱼痛，是你在痛吧。你的心变得狭窄又闷热还要游曳着生活着，不能够停下来舔舐伤口，是你在痛吧，沈木心？”
沈木心感觉脸上热热的湿湿的，整个人好像给通上了一阵电流，麻麻的。
14
沈清河，我会等你，我已作为一条痛鱼永远困在你眸子里幽深冰凉的湖泊之中，只有在那里游曳才能解除我的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