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尔千山万水身

  在校报担任记者的经历，让我有机会同走上社会，劳动在岗位上的优秀校友交流。她便是受访者中的一位。她得到上级的诸多认可，不过在人才辈出的中政法，成绩不算是最令母校骄傲的；她活着的姿态，倒是让我最为羡慕。

  从互联网和行业公众号的推送里，我基本了解到她就职九年的成长，也据此设计了一系列问题。因我在北京而她在江苏，采访只能远程进行。就着在母校求学经历和生活点滴的回顾，担任公诉人从青涩到成熟的蜕变，大概问题设计得比较合理，她性格也热情活泼，每个话题都可以说上好久。聊开之后两个人都有点收不住，一时没什么可以继续交流的问题了，想起她在朋友圈里分享的美食、家人和旅游，我就把话头扯到她的生活中。“啊呀，你真的要听吗？有点虐单身狗哟。”“讲嘛。”

  于是我就坐在逸夫楼五层冰凉的瓷砖地面上，听千里外一位素未谋面的师姐讲述幸福。

  若说有奇缘，便是今生遇着他。在北体的他牵起在法大的她，相携一走就是十二载年华。大学四年，他们在两所高等院校里手挽手走过开满藤萝的幽径，在期末复习时抱着专业的书籍比邻而坐各自备考，在旁人欣羡的目光中对视而笑。因为她笑说“爱一个人，就考上她所在的学校”，他改换专业报考中国政法大学的法律硕士；挑灯夜战几多辛苦都不告诉她，只在后来的司法考试中甩科班出身的她二十多分；面对她不时“你明明比我笨怎么考分比我高”耍赖性质的撒娇，他总是乐呵呵地点头称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她就是世间最美貌又最聪明的女子。

  长到二十岁不知道何为爱情的我，呆呆抓着手机听师姐语气里掩饰不了的甜蜜，突然好生好奇。“小师妹，你是不是听傻啦？”电话那头，发现我久久没有声音，她关切地问。“感动到说不出话来了呢。师姐可以再分享一点吗？”

  匆匆四年，大学时光打马而过，传说中的“分手季”到了。他要到法大研院深造，而她报考了江苏泰州的检察院，凭着扎实的功底和务实的态度一举被录。即将分隔千山万水和几度花开花落的两个人，却都相信情比金坚，扛得过似水流年——他在研院一心只读圣贤书，她在泰州那陌生的城市等他三年。异乡的夜里她带着哭腔告诉他她肚子痛，挂了电话的他立马买了火车票，站了一夜去看望她。她身上那些女孩子家的小任性、坏脾气，他总是笑嘻嘻地包容。“从未相亲，也未想过分离。”她调整愉快的话语，声音放得慢了些，透出了坚韧和从容。

  走到今天，旁人眼里的“老夫老妻”依然保持着最初心动的甜蜜。他会趁小长假带着她和两人的宝贝儿子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她每天给在银行加班的他做出花样翻新的点心，泡制有益视力的茶汤。她少女时代心心念念想要的未来，他们正在实现。明年是她从法大毕业十年，她准备带着他和小儿返回母校，带着孩子回到见证他父母爱情和青春岁月的地方。这大概是我听这么久秀恩爱，反应最及时的一次了：“师姐来了刷我的校园卡吧！”“那就不客气啦！”我仿佛可以想到那个女子此时语笑嫣然的神情，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知足。

  机缘巧合的是，采访期间泰州检察院组织职工到北大法学院进修。做远程从来没遇此良机可以同受访对象近距离接触，纵然从昌平区到海淀区地铁就得倒上一个半小时，我还是踏上去路。迷失于北大偌大的校园，兜兜转转许久我才绕到他们培训的教学楼。爬楼梯到约好的楼层，我正疑惑不知何去何从，“叮”，电梯上来了，一眼就瞅见人海里熟悉莫名的脸庞。（她有时候会在朋友圈里晒出照片，此前只在电话和微信里有过联系，初见真人愣是觉得亲切）她反应过来是我，遂牵了手边走边给身边的领导和同事介绍。

  这位师姐，正是我想象中女子应有的姿态：长发披肩，薄施粉黛，笑容温婉雅致；拎着的手提袋里，露出厚厚的公文和材料。一手将繁重的工作打理得秩序分明，一手把安居的小家照料得稳当妥帖。事先知道我会来，她还特意带一份家乡的特产给我，让我一时又惊又喜，约莫知道生活中，师姐是怎样的细心。我简单说了到来的意图，她便领着我找到带队领导，烦对方抽出几分钟让我提问。过程结束得很快，近距离接触给我的除了素材的补充，更多是有机会捕捉受访对象的特质，让整体形象更加丰满。

  不便打扰他们的进修，我独自在风景如画的北大，绕着未名湖转了转即启程返回中国政法；她则在结束学习任务后给我发来几条简讯，表达没时间陪我的歉意和一定抽空回母校看望的心愿。了结写作任务之后，我同这位师姐联系就很少了。过了几天，看她发朋友圈，满满的照片和大段的文字，感谢在北大精心指点他们的教授、回法大提出请客的师兄，也提到从京城西北直冲清北去见她的我。我们这代人可能更习惯用颜文字（表情符号搭配纯文字）抒发感受，而她通篇都是利落的方块，情感的表达一样畅达流利。字里行间的喜悦与对身旁人事的感激，琐碎细腻，如同菜肴里适量放进的盐，好像生活正是一盘大菜，而对种种美善的体验，让日子活色生香，有味可品可念。

  她其他的朋友圈又何尝不是那一种于万事万物满怀深情的姿态呢。单位所在的泰州，她乐于在工作中体会奋斗的乐趣，与同事一道追寻业务的进取；回到老家，她感念父母的慈怜，对着日新月异的城市感慨发展的迅速；小长假里四处游玩，山山水水在她眼里都是有情有谊值得玩味的。采访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同传统认知里法律工作者苦大仇深的印象截然不同，纵然接触社会中阴暗消极的一面，她却有奇妙的能量化解愁苦；那份源源不断的正能量，怕就是从广阔天地、从大好河山、从绵密生活中汲取的吧。她精于法律而不囿于法学，眼见世间万万千，中心自成一派格局。

唐代吉师老曾写过一首《放猿》：放尔千山万水身，野泉晴树好为邻。啼时莫近潇湘岸，明月孤舟有旅人。评价解读说，放纵你那原来属于千山万水的生命，重回到千山万水中去吧！我以为形容师姐不为过。其实哪一门类的人才不是呢，专于一道，同时也对其他知识怀着新奇、更对生活本身充满热情。小小的我，投入壮阔山河，擦亮眼睛、睁大眼睛，去看去感受，去听去体悟，一颗心里便可住进须弥山，小我亦可与大千世界平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