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雪花又飘了下来。
又是一年了,冰望着漫天飘零的雪花想着。这个孩子也就二十二三岁,打眼看去和一般人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他望着雪花的样子,不由得让人好奇,因为在他的眼中含着闪闪的泪花……
冰孤自一人伫立在空荡的的坟墓中,雪花无声无息,冰也任由雪花打湿他的头发,他的衣衫,滚烫的热泪和冰冷的雪水交融在一起,顺着他的两颊滑落,正应了苏轼的那句“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唯有泪千行。”
这是他的母亲慧的长眠之地。冰望着那个已被雪覆盖住的那个母亲的所在,脑子中满是她活着的佝偻背影,不由得放声痛哭:“娘啊……我对不起你,我是真的爱你……”凄凉的声音在空旷的平塬流转,树上沉睡的鸟儿顿时惊醒,扑打着沾满雪花的臂膀,远处的村落中传来一两声“汪——汪”的狗叫……
没有人会想到此时此刻在村外的一片洼地中还有人的声音,山坳里的野鸡可不孤单,呼朋引伴聚在一起,像拾遗的农人一般在枯草地上搜索着,白色覆盖了眼前的一切,除了脚后那一串串冰雪掩盖的脚印……
然而,在一个名叫秋射的小村庄,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正热闹的讨论着什么。
“听说了吗,村东头马寡妇昨天被一辆小面包车撞了”
“哎,谁能想到一个四十几的人就这样早早走了,听说还在殡仪馆躺着呢。”
“谁说不是,那婆娘也怪可怜的,这都什么事啊,哎~~”一位裹着头巾的妇女摇着头。
或许每个人家里的小孩子都不太了解马寡妇家里的情况,但凡是大人们提起她都不免的一阵唏嘘……
十几年前,具体那一年也记不清了。人们只是依稀记得那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村里来了一位俏姑娘,村东头的老光棍王二蛋嘻哈嘻哈戴着大红花挨个给男人们敬酒,女人们则是像看猴子一般围在一起看着这位被二蛋捡回家的姑娘。看的他们一个挤眉弄眼的模样就知道堂屋里坐着的就是前面提到的马寡妇,这里暂且称为马氏。过门后的七天里,按村里的习俗女方是要回娘家探亲的,可是马氏是二蛋在村口公路边放羊时捡回的,她无处可去,也不知她有什么亲戚,所以二蛋不得不把马氏送到村里的本家,让她先在那待两天,过几天再接回。
此事几乎轰动了整个秋射村,每个人都称赞二蛋傻人有傻福。事实上二蛋并不傻,只不过二蛋从小就无父无母,还是别人放羊的时候从路边捡回来的,而且他一脸的憨厚像,就是身体不怎么好,隔三差五就犯咳嗽,又没人买药给他吃,所以格外的瘦,看起来就像一个骨架。到了结婚的年龄,村里的同龄人都是花钱从云贵一代买来了姑娘成亲,二蛋只有傻望的份,事实上对于结婚成家二蛋并没有多大概念,只是看别人娶个人要个娃,其他的什么他一点也不知道。一晃十年过去,二蛋已经35了,守着早已破旧的宅院,日复一日照常赶着羊。
(二)
二蛋所处的村子在西北甘肃一带,毗邻陕西和甘肃交界的地方,自古这里就偏僻,村子又处在大山的怀抱当中,举目四望,满眼的黄土。西部大开发战略实施后,这里也没有受到普遍的关注,依然交通不便,信息不畅,人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守着这分祖宗留下的天地。人们出行一般要走十几公里的山路,才能到达公路边。
那一天对于二蛋来说确实不平凡的一天。清晨天微微亮,二蛋就开始了新的一天放羊之旅。羊群先是沿着村路两边的沟渠里寻草吃,后来就一直朝着前方奔跑着寻找着新鲜的青草。二蛋看着光秃秃土地,也知道这里已经满足不了羊群的欲望,于是扬起鞭子喊了声“缑——始”,羊群遍如整齐的军队一般超前跑去。一直把羊赶到了公路边他才停了下来,这里虽然是两省交界的公路,单平时也见不到几辆汽车驶过。二蛋从衣下的口袋里掏出来一个旱烟管,刚刚张开满嘴的黄牙准备吸两口,左眼就瞥见对面路边的荒草中隐约躺着一个人,他慌忙把严管装进了口袋,就拾近一看:“嗤——他吸了一口冷气”,赫然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只见她面容憔悴,嘴唇发干,脸色蜡黄蜡黄的,犹如秋天的黄叶,散乱的头发盖住了她的额头。二蛋的喉咙“咕隆”咽了一口唾沫,看着怪可怜的,想到当初他也是被人这样从路边捡回,二话没说,他就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抱起了她……
马氏被抱回了家,后来也是在有心人的撮合下,马氏和二蛋成了众人眼中羡慕的一对有缘夫妻。
(三)
在本家的几天里,马氏受到了上宾般的招待,以前受过二蛋恩惠和帮助的村民纷纷借着串门的机会和马氏说话,自然从马氏口中知道了马氏的真正来历。原来,马氏并不是无父无母,而是她不知道回家的路在那。她本出生在云南毕节的一个乡村,没有读过多少书,十六岁的时候,就被可恶的人贩子拐卖了,先是拐卖到他不知名的一个小镇,并且为对方生下来一个女儿,三年后那家人对他放松了警惕,她乘机上了一辆大货车逃了出来,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与家里人取得联系,就这样一边乞讨一边询问路线,整整六个月她不知吃了多少苦,路人看到她这幅模样,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含含糊糊告诉她大概的路线,大多数人都是避而远之。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命运虽然常常会捉弄人,但曲折的过程总会让一位女性完成青春的蜕变。在这个充满温情的乡村,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女人们关切的话语和二蛋的心疼让她醒来后没有大哭大闹,而是打算作为人妻留下来,想来也是报恩的心态,加之这里朴素温暖的人情暖化了她对生活原本冷冰冰的心。
有人说,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便是婴儿的啼哭声。半年后,一个冬天的夜晚,冰在夫妻两人的耐心等待中降生了,这个可爱宝宝的出生给了马氏和二蛋一份新年礼物,他们给他取名冰,就是为了纪念这个属于他们俩爱情结晶的日子。
(四)
西北师范大学坐落在西北——甘肃兰州,百年的学府和优良的学风吸引了全国各地的学生,学子们美称“西施”。确实,这里的男男女女几乎每个人都打扮的花枝招展,恨不得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看,男的高大帅气,女的青春靓丽。
当阳光普照着大地,害羞地露出半边脸时,西边操场上早已出现了一个奔驰的身影。
“蹬蹬蹬……”,已经磨得的破的不能再破的不知名的胶鞋在冰冷的橡胶操场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男生好像并不知晓似的依然迈着均匀的步子驰骋着。马年了,在这个时光飞逝的校园,他已经跑了四年。
飞扬的头发,粗重的眉毛,厚厚的鬓角,眼睛炯炯有神,厚厚的嘴唇不知何时已经红的发紫,外加一件单薄的掉色的夹克,对比之下,那双粗壮而有力的胳膊和浑圆的双腿显得格外耀眼。与同龄人相比,黝黑的皮肤更是增加了几分成熟男人应有的魅力。
四年前的六月的一天,是冰值得纪念的日子。他凭着优异的的成绩和强壮的身体素质被西师破格录取。此刻的他,难以忘记当初全家人喜悦的心情,二蛋请来了亲朋好友,杀了那头只有在过年时才舍得杀的母猪,马氏也是一脸高兴,毕竟冰是村里几年来第一考上大学的大学生,全村人都过来给冰祝贺,同村的男女青年更是一副羡慕不已的表情。
冰风风光光的上了大学,带着全村人的祝福和全家人的殷切期盼。
(五)
按理说事情到了现在已经是一个几乎完美的结局。但福祸相依,又有谁能说的清呢。在冰上大学的第二年二蛋就查出来患了肺癌,只是这件事被马氏隐瞒了,她没有立即冰,生怕他一时想不开而辍学回家,毕竟每年一万多的学费不是说拿出手就拿出手的,全靠二蛋赶羊养家糊口,支撑这个经不起一点风雨的家庭。当时还有人背地里说马氏太狠心,怎么能让儿子知道实情呢,养儿为了撒,就是为了老了死去能有人在坟前添抔土,后来渐渐也就理解了她的苦衷,谁不想子女能安安心心读书将来好有出息。事情后来还是被冰知道了,他在父亲坟头跪了三天三夜,为父亲补丧,心里也第一次恨起了母亲马氏,而这一恨就是三年。他每天拼命地奔跑除了想在学校比赛中拿奖,还有就是以此来发泄心中对母亲得憎恨。
四年多以来他没回过家,他对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有着难以消除的心结,每次冰都会在梦中梦到二蛋小时候为了训练他跑步,带着他驱赶羊群的场面,父子两累了就会躺在田埂上歇息,嘴里叼根草,父亲还时不时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惹得只有七八岁的冰咯咯直笑,冰每次都会对着父亲脸笑道:“别人唱歌要钱,您唱歌可是要命。”这样的梦总会做到一半就让冰从梦中惊醒,眼里噙满泪水。
学校放假了,冰本不想回家的,可是学校的国家助学贷款必须回家乡盖章开始偿还,不得已他才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我2月13号回来,”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要来接我。”匆匆挂断电话,冰心里久久不能不能平静,好像一根鱼刺卡在嗓子眼一样难受……
平凉火车站迎来了一次又一次客流高峰,作为全国有名的二线城市,这里每天都人来人往,客流不息。冰的左眼自下车起就跳个不停,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但具体他又不得而知。
同时刻,在秋射去往灵台的路上,马寡妇一脸激动的朝着过往的车辆招手示停,“儿子要回来了,儿子要回来了”,她的心早已飞向了火车站。飞驰而过的小车没有丝毫要挺的意思,她只能边走边挡车。
“砰——”一辆从路口刚冲出的面包车来不及刹车直直向马氏撞去,她此刻丝毫没有注意到这突如其来的车祸。
鲜血染红了半个公路,马氏死了。
据来往的路人说,马氏死的时候一直满脸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