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此刻才会发现自己有双重瞳孔。是灰色瞳孔,亦或是金色瞳孔。时间宛若流水,正如玫瑰的颜色并不消褪一般,世界的复杂亦不曾逝去。我们用瞳孔释放出自己心的呼唤,因为它是窗。
学校总是储存朝气的地方,广阔的绿茵场上一群健硕的身影跟随足球飞过,青春的激扬在奔跑中跃动。少年的情绪有时也想夏季午后的雷阵雨一般突然。
“干什么哪?你犯规了,野孩子!”一高大的男孩指着另一徐小川喊道。
“说谁野孩子呢?你才是野孩子!”清秀瘦弱的徐小川推开男孩反驳着。
“兄弟们,你们说他是不是野孩子,没妈的野孩子。”周围伫立在一旁的人听着男孩的话,默不作声。刺激他们的场景想电视剧一般展开了。
徐小川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站了起来攥紧拳头不偏不倚的冲向了男孩的脸,男孩懵了一下便二话没说骑在徐小川的身上,两只粗壮的拳头像火山上的炽热的石头一般撞击着小川的脸。徐小川的脸上充斥着淤血,嘴角被牙齿摩擦出了血,乌黑干练的头发被抓挠得乱七八糟,沾满了绿茵场上的杂草。站在旁边抱着足球的男孩再也看不下去悄悄地跑去教学楼找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坐在木椅上,徐小川和壮男孩黯淡地站在教导主任面前,教导主任拉开抽屉掏出一张学生个人信息表,推了推滑下的眼镜,用食指指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眼神上下扫描着,定位在徐小川一栏。掏出手机打通了徐小川父亲的电话。
“喂,你好。”电话另一头是男低音。
屋外的日光倾斜着照进屋里,屋内的人衬映出了影。梧桐树叶的阴翳被窗檐切碎,还有一丝丝沉默。
徐小川和父亲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家门,看着鼻青脸肿的徐小川,前一秒还沉默的徐坤立刻责问起了徐小川。
“有出息了,翅膀长硬了,现在学会打架了!”徐坤盯着徐小川的眼睛,压抑住心中的怒火。
“不是我的错。”徐小川极力躲避父亲的眼神,不敢直视。
“那是谁的错?我的错?别做错事还不承认,是男人就认错。”徐坤蹑手蹑脚地走近儿子,将粗糙的手搭在儿子的肩上。“儿子,不要在意别人怎么讲,你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我妈呢?她去哪里了?你从来都不告诉我。”徐小川渴望而疑惑的眼神刺痛了徐坤,他害怕儿子会把他的心看穿。
“你还小,别问那么多。” 徐坤转了个头。
“我快成年了,爸,你告诉我吧!”徐小川拉住父亲的衣袖哀求。
徐坤一言不发,转身走进卧室,在衣柜的角落掏出一把早已生锈的钥匙,打开了衣柜下层的箱子。在箱子的角落里倒扣着一张发黄的老照片,徐坤轻轻地拿出,吹散覆盖在上面的灰。走出递给徐小川。“看吧,是啊,你也快成年了,有些事告诉你也无妨。”徐坤叹了口气。
“我妈,她现在在哪里?为什么离开我们?”儿子的问题让徐坤有些哽咽。
“怪我,怪我当时不中用,没能把你妈留住······”徐坤不敢再说下去。
屋外依旧倾斜着日光,树叶悄悄拍打着房檐,不停扇动着。天还是那么蓝,有些火烧云在天上缓缓飘动,正好和十年前一样。
十年前,徐坤一家并不富裕,正如蒲公英的种子在城市坚硬的水泥地里难以扎根一般,徐坤一家也在物质生活中挣扎,一天三餐清汤寡水,有肉吃便是一种幸福。但一家三口依旧在艰苦的生活中去找寻属于他们的快乐。徐坤的妻子何若萍经常带儿子去游乐场玩,看着儿子拉着最爱的蓝色气球天真地喊着妈妈,何若萍总是会笑着抚摸儿子的小平头,然后把儿子抱上自行车。
不知上天是不是妒忌这一家三口的和谐,偏偏将厄运洒向这善良勤奋的一家人,天还是那么白,徐坤在工厂里忙碌着,何若萍带着儿子去游乐园,她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牵着儿子。儿子手中拿着气球,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小手没拿稳,气球被吹跑了。儿子挣脱了妈妈的手,一手指着飞跑的气球,卖力地追逐着。儿子终于捡到了气球,何若萍的眼睛也被风带来的沙子刺痛了眼。
当她再次看清儿子的声影时,儿子再也没活泼地跑向她。儿子倒在小汽车前面,小小的头被鲜血覆盖,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何若萍大叫一声丢掉自行车冲向儿子,天空太白,白得刺眼。救护车的声音响遍了半个城市,也像沾满硫酸的锥子用力地刺通何若萍的五脏六腑。
“你是病人的直系亲属吧?是这样的,他的情况不是很好。我们先给他做了伤口的处理。但是眼角膜严重受损,需要做移植手术,不然就面临失明的危险。”医生从急救室里走出来,取下口罩。
“医生,救救我儿子……求求你……”何若萍跪在地上拉扯着医生的白大褂。
“先起来,视力恢复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是目前我们医院没有眼角膜捐献者,不能做手术。”
“我有,用我的眼角膜!”何若萍拉住医生的白大褂点了点头。
医院走廊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丝死寂。何若萍拨通了徐坤的电话。顷刻间两边都沉默了,徐坤没有拦住妻子,因为他知道拦不住。
徐坤赶到了医院,站在手术室门口。眼看着最爱的人被推进手术室,能做的只有等待。
痛苦中消磨时光,胸腔里储存叹息。徐坤丢掉手中工作,每天照料着母子二人。儿子拆去眼前纱布的那天,妻子也躺在旁边的病床上静听周围的声音,只是眼神不再明亮。徐小川的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痛,就像早已习惯在黑暗中行走在轨道的他被驰来的火车光亮深深吸引住一般,他在世界的光亮中缓缓睁开模糊的的眼。绽放微笑的小脸目不转睛的盯着父亲,拉扯着父亲的衣袖。再看见世界的他不由兴奋起来。而躺在隔壁病床上被帘子遮挡住的何若萍听到儿子的声音,松了一口气。但不敢呼唤儿子的名字,因为自己再也看不到儿子稚嫩的小脸了。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在玻璃上划过痕迹。街道上的水泥洼地里填满了残留的雨水,环卫工人拿着扫帚在地面摩擦出刷刷的声音,飘过大街。整个城市苏醒着,车水马龙的路口充满生机。
徐坤拉着妻子和年幼儿子的手从公交车走下来,牵引着回到了家。家里冷冷清清,少了以往的欢笑,他将妻子扶到床边坐下便去做饭。何若萍寂静地坐在床沿,自从她失去了眼睛,便再也不想向丈夫多说一个字。她怕自己的请求会成为丈夫的负担,也渐渐觉得自己会成为丈夫和儿子的累赘。
“若萍啊,啥也别想了,以后的生活还有我呢,儿子上学和生活我会照料着,别担心。”徐坤把儿子房间的电灯关了轻轻走过来,看着始终一言不发的妻子。 “时间不早了,快睡吧。”他疲惫地说道。
夜永远那么岑寂,只有帘外昏黄的路灯孤独地亮着。偶尔走过几个路人交谈着,倏忽间声音又变得模糊而渺小。一张信纸在黑夜中被悄悄放到桌上,信纸的一角被窗缝中飘进的风吹拂翻动着,无声无息。
当信再次被拿起来时,它就像无数的针穿透徐坤的内心,他的泪就从针刺过留下的千疮百孔中溢出。妻子不愿让他再辛苦地照料一个盲人,为减轻他的负担在夜里悄悄离家出走。徐坤丢掉信纸,冲出房门努力找寻着妻子的身影,茫茫人海中,她在哪儿?
三年的时光幻化为徐坤手上的老茧和额头的皱纹。猛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破家里的宁静。徐坤放下沾满油的锅铲,擦了擦手拿起了电话。
“徐坤吗?”熟悉的女声从电波中传来。
“你是……若萍……若萍!你在哪儿?”徐坤颤抖着。
“家里的电话还没换啊,我很好,我在盲人按摩店学了手艺,能养活自己,不用担心我。你一定照顾好儿子。自己多注意身体,别太累。”何若萍也在哽咽。“不要对儿子说我打了电话,他该伤心了。”
七年来,夫妻二人没见一面,凭着小小的电话相互安慰。
现在终于要打破一切了,徐坤拿起电话拨通了妻子的电话,嘟嘟的声音响起,徐小川的心也随之跳动。
“喂……徐坤”对方接通了电话。
“妈……”徐小川擦干了泪水。
就像幽谷中的火柴被点亮,小房间也被倾斜的日光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