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整个人好像被嵌在黑暗里动弹不得,空间收缩,胸口被不留情地挤压着,呼吸困难。她仿佛融在了这漫无边际的黑暗里,看不见前进的路,看不见挣脱的希望,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我受够了,就这样死掉吧。夏树恍惚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小树,该起了,第一节还有课。”一道清晰的声音把自己从混沌的边缘拉了回来,夏树蓦地睁开眼睛,意识还停留在那个让人背脊生凉的梦里,不及思考,争先恐后涌入眼里的光让她难受地皱起眉,好一会才缓过来。怎么又不等我起来就把窗帘拉开了,夏树一边挣扎着起身穿衣一边郁闷地想。等她下床,发现只剩下秦小萌一人,这时秦小萌也背上书包,刚打开门,又想起了什么,转身问夏树:“我要去食堂,你有什么要带的吗?”夏树想着自己肯定来不及去食堂了,就赶紧递上饭卡,“两个包子一杯豆浆。”看着秦小萌消失在门后,夏树随即又瘫在了椅子上。昨晚熬夜看小说导致现在感觉脑袋都要炸开了,无独有偶,连一个梦都要无端来扰乱自己的心绪,这种杂乱的无力感,每个难眠的夜晚都在脑内体内翻涌,无法释怀。
其实夏树就是万千大学生中普通的一只大二狗,大一开学时还信誓旦旦地嚷着要活出“青春的味道”,在学生会混了一年,马不停蹄地与各种人打交道处理琐事,自己觉得活得挺乐呵挺畅快,然而一学年结束,能回想起来的竟然只有桌椅拥挤的屋子和各式各样的文件,夏树忽然之间就觉得没劲了,甚至一度怀疑一年来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于是新学年没有再留任部门,在参加的兴趣社团也都无疾而终的情况下,大二的生活圈子彻底缩成了寝室和班级。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也渐渐地被寡淡的日常给磨没了,她那刚开始什么都想尝试的新鲜感逐渐也就退化成了一种你敢来我就躲的消极思维,她本人也光荣地成为了“宅女”一族的一名资深VIP。学习不好不坏,全班50人她就能保持在25名不动摇,性格不爱出头不过也算活泼,所以也有几个要好的朋友,虽不十分热络,但倒也不显孤单突兀。其实夏树发呆的时候也会问自己,这种生活好吗?答案她是清楚的:不好,不过也不至于那么坏。她住在自己给自己砌的围城里,没什么激情,却安稳平和。这么说自我安慰的成分居多,说实话这个年龄的女孩哪个不想要一段轰轰烈烈、神采飞扬的青春,谁想这么平庸碌碌地活,可是现在的夏树就像浑身是劲但找不到起点的运动员,被冷落搁置久了,不仅再也寻不到起跑的动力,渐渐地就连心里最初的那点期盼都耗尽了。
夏树就这么杵着脑袋神游了一会儿,熬夜后的疲惫渐渐涌上来,席卷而来的睡意连讲台上老师激情的演讲也不能阻挡。我今晚一定不熬夜,睡饱明天好好听课,在彻底陷入昏睡前夏树这么想着。昏昏沉沉也不知眯了多久,夏树被秦小萌叫起来时已经下课,大家开始陆续往外走,临近假期,大家离开的背影竟也显得洒脱无比。夏树恍惚地把没有来得及打开的本子和笔袋塞进书包里,拉上拉链,提起书包也随之向外走。“夏树,”经过老师身边时忽然被叫住,夏树还有点迷糊,看向老师的眼神略显茫然,然后老师接下来的话就像一个雷在她耳边轰然炸开,“你的作业怎么还没交,全班就差你了?”夏树一个激灵瞬间睡意全无,清醒的同时心中警铃大作。短短几秒内她竭力回忆着,是啊,班长还在群里提醒过昨天是最后期限,是自己把它忘得影儿都没了,现在那仅几十字的论文还孤零零地躺在邮箱里呢。夏树眼睛里此刻有多种情绪在里面碰撞冲突,沉默几秒后,她还是选择向老师痛心疾首地忏悔。大学里老师不会把学生逼得那么紧,也看在夏树认错态度良好,老师思量了一会最终答应迟交一天。夏树道谢后立马拽着舍友出了门,心里不断哀嚎,污点啊污点,尽管自己不怎么好学上进,但大致上还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学生,顶多在课堂上打打瞌睡,也是在班里大流的“怂恿”下才敢为之,迟交作业这种事在她看来已是相当出格,这次真是破了一个不怎么美好的纪录。
等回到宿舍,夏树在老师的亲自传唤下丝毫不敢延误,效率蹭蹭地拔高,饭也顾不上地把论文赶了出来。在点下“发送”键后看着“发动成功”四个大字长舒一口气,然后脱力般靠在了椅背上,心里反复祈祷着这事就这么了无痕地安然度过。于是作业事件第二天,导员的电话在寝室骤然降临的时候夏树才是真正的哀莫大于心死。犹豫许久,夏树一咬牙接起。“喂,导员。”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夏树,你昨天的作业怎么回事啊,怎么能忘了呢?”至此,夏树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狠狠地砸了下来,她的表情也随之垮了个彻底。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导员平时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说话原来这么单刀直入。“是我这几天有点昏头,不过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夏树有些狼狈地回应,不想这么不愿为人知的事情突然被揭穿,只希望尽快结束这场对话。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再次响起的声音却让夏树脑子里轰的一声,竟再也不能思考。“夏树,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开学才一个月,几次你在课堂上睡觉,都被我看到了。”
你们体验过那种如坠冰窖的感觉吗?寒气由内而外顺着血液经脉蔓延,扩散至身体每一个角落,这一切仅发生在一个瞬间,却能让人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冻结的每一个细微过程。
如果说夏树熬夜游戏,上课打盹,作业糊弄,无所作为都是靠着自己构建的虚张声势的世界一路闭眼塞耳、装傻称愣地撑到现在,那这一刻,所有她一直依赖的东西都彻底崩塌了,片瓦不留。人性子里无可避免的惰性,总是在生活平静如水时发挥得淋漓尽致,不反思,不比较,每天浑浑噩噩还美其名曰“随性”也是常事。就如这个时候的夏树,唯有励志的决心和祈求幸运的愿望数不胜数。可无论这些决心再怎么坚定、愿望再怎么美好,也都是三分钟热血,隔天便抛到脑后,始终无法改变她懒惰、拖延的状态。她或许曾经是迷茫的,但渐渐找不到答案的无力让现在的她甚至懒得思考,于是干脆放弃挣扎,索性继续沉溺在自己构建的城堡中醉生梦死。可现在有个人毫不留情地一锤子打破了她薄弱不堪的大门,大声地喊,醒醒吧,不要掩饰了。夏树一直以来的心虚此时化作一团火在心中煎熬,她真傻,自以为隐匿地天衣无缝,原来在别人眼里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闹剧。
挂掉电话,夏树呆坐了好一会,突然扭头看向窗外,外面一轮明月高挂,在混沌的夜空中俯瞰自己,就这么静静观望着,一声不响。夏树才惊觉,原来自己没有消失,可是,要是就这么消失了,是不是也不错。
后来这段被夏树刻意忽略的记忆,就像角落里落满了灰尘的箱子,上面贴着醒目的封条,标着大大的叉号,彰显着它的危险。然而夏树知道,里面的东西就算没有发芽,却实实在在地盘踞在她的心底,那是永不会消磨的耻辱。
生活并没有给夏树时间伤春悲秋,当晚神思恍惚的她终于在入睡前发现了手机里的一条未读短信,上面只有一句话:小树,明天我就到苏州了,上午十点记得来车站接我。发件人:扶莞尔。扶莞尔,她的发小,她的闺蜜,在夏树大学生涯的第二年零二个月,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假期,没有任何前兆地,就抵达了她的城市。
扶莞尔和夏树考取了不同城市的大学,大一寒假两人畏寒躲在家中把见面之日一拖再拖,最终不了了之,暑假扶莞尔在学校参加英语口语训练营,回家的时候夏树已经开学,算起来该有一年多没见。平时联系也甚少,只要不能面对面交流,似乎一切的寒暄都不能让她们更靠近一点。然而人的情感最是不按常理出牌,当夏树在火车站看到扶莞尔拖着箱子缓缓走来的时候,假想中阻隔两人的世界最宽德雷克海峡的距离,却成了仅是拥抱就可以填补的空隙。原来两个人相伴走来的那些或泥泞或澄澈的岁月,都可以实实在在地拥入怀中。不过两人都不怎么习惯煽情的场面,松开手对望了一会儿,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人就这么在人头攒动的火车站毫无缘由地相视笑了好久,路人的一脸莫名都不能打断她们。笑罢,夏树长舒一口气:“莞尔同学,好久不见这种话说出来好像很生分哦。”扶莞尔哭笑不得:“都好久不见了还贫。”“嘻嘻,”夏树一手接过扶莞尔的行李,另一只手挽住她:“息怒息怒,only you.”
国庆七天假,她们将目的地定在一个挺隐蔽的古镇,准备体验为期三天的“隐士”生活。两人在宿舍挤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出发,从火车转巴士,车子在盘山公路上转得她们头晕目眩,只能昏昏沉沉地打着盹儿。不知车开了多久,终于在村口停下,两人才迷糊着睁开眼,跌跌撞撞地下了车,待站定后却瞬间眼前一亮,心神骤清,眼前的美景竟让她们再也挪不开视线。天空就像被水洗过的蓝,白云就如初生棉花般的质感,远处青翠山峰层层叠叠,一片浓郁的苍绿色将这红砖白瓦的小镇环抱其中。两个从未如此亲密接触过原生态古镇的人,一时竟想不到任何词语来表达此刻的感受,只是都觉得再漫长的路途也值了。等两人从最初的惊艳中缓过来,默契地对视一眼,静默片刻后同时爆发出一声欢呼,雀跃地跑向古镇。上午阳光正好,风软软地拂在脸上,她们心旷神怡地行走着,只觉眼睛都不够用。小桥流水人家,鸭子在一眼见底的河水中安静地潜着,似乎对这种陌生面孔见怪不怪。有零落的人在河边洗着衣服,河岸的屋子旁挂着绳子,上面横七竖八地晾着衣服。河两侧的房屋沿着小路杂乱排列着,简易而朴实。居民和游客都寥寥无几,这里好像是被国庆的喜庆气氛遗忘的角落,却另有一番静谧滋味。小镇不大,她们十分钟不到就找到夏树预定的旅社,到房间好好睡了一觉,下午醒来神清气爽,准备外出觅食安抚她们抗议连连的肚子。
傍晚时分,夕阳把一切都罩上了一层红光,小镇也在这暖色里弥漫着浓浓的人间烟火的气息。夏树她们在一家小餐馆外坐下,安心等待着品尝小镇风味的吃食。清水手擀面条,浇上一勺自家熬的浓汤,肉末黄瓜杂乱陈列着,再配上一碟自制的小咸菜,香气四溢,让人不禁食欲大开。
吃过饭,夏树她们又趁着渐起的夜色游玩了一番,等回到旅店,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地,气氛明显比来时热闹许多,夏树她们怀着好奇走进去,看到有几个年轻男孩聚在大厅嬉闹,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却也都朝气磅礴。夏树心里正一番感慨,正巧其中有一人转过身,和她视线碰上,四目相对,两人都愣怔住了。结果先反应过来的男孩向夏树打了招呼,“嘿,小树同学!”夏树回过神,尴尬地笑笑,心里却腹诽他一定也和自己一样想不起对方的名字,“奥特曼你也来这玩啊。”说起来这个男孩和夏树还颇有渊源,这人与夏树同为网球社社员,外号“迪迦”,大家却都爱喊他“奥特曼”。只不过在夏树看来就一欢乐小傻叉,总会不定时地犯犯二,当初就老是把网球课搅得鸡犬不宁。本来两人也没甚交集,碰巧某天夏树同伴没来,教练就把奥特曼塞给自己让他俩搭档练习,估计看夏树不怎么搭理他,以此来让他消停会儿。两人也如其所愿地和平共处着,可偏偏夏树球技实在令人捉急,奥特曼虽然嘴贫,但好歹算一驰骋球场的主儿,又天生自来熟,把这两人凑一块矛盾就出来了。“夏树你球是不是在我身上安了GPS,转往我不在的地方打。”“你好歹接个球啊嘿。”“夏树你别不说话,怎么也吭一声啊。”夏树默想,不说话?不说话不是在心里骂你呢码!夏树本来就一面皮薄的小姑娘,大庭广众之下被数落地也渐渐起了恼意,心里憋着劲儿想来一记杀球挫挫他威风,手下也不禁失了准头。当奥特曼又一次发球过来,夏树手上使了狠劲去接,偏偏这球发得角度刁钻,他们又正巧处在球场边缘,夏树这一拍子便挟着风声直接打在了围栏上,清脆一声,拍子竟断成了两截。霎时整个球场都心灵感应似的看了过来,夏树拿着剩下的半截拍子愣在当场,全场一时间静悄悄的。还是奥特曼率先反应过来,怔怔地问了句:“你使这么大劲儿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吧?”像一滴水打破了平静的水面,周围有不少人察觉到了火药味儿,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这事最终在教练的出面下不了了之,夏树之后也想过再买一副球拍,可当初一时新鲜报名,熬到现在也玩够了,于是也默认退出了网球社。
话说在这种场景下再见奥特曼夏树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想打声招呼就离开,可人家似乎不这么想,居然离开队伍走到她们面前,还有模有样地和莞尔打了招呼,然后就逮着夏树说起了自己的遭遇:“你们吃过饭了吧,我们这才刚放下行李呢。本来没打算来这,可这么一伙人居然能坐错车,幸亏反应过来的时候听说周围还有这小镇,这不还遇到了你,哎你说巧不巧。”夏树看着他一脸他乡遇熟人的兴奋样:“真巧。”“是吧?”看奥特曼竟然摆出一副要长聊的架势,夏树在他再度开口之前赶紧打岔道:“你们不是还要去吃饭吗?快去吧,小镇关门早,别让你同学等了。”好歹把奥特曼劝走,夏树逃难似的转身就拉着莞尔上楼去了。
夏树洗过澡出来,头顶上还是笼罩着“出门不利”的乌云,本想和莞尔吐槽两句,发现莞尔带着耳机,嘴里还念念有词。夏树一时好奇走近才听清她是在念英语。夏树不解,莞尔在自己心目中一直以英语系高材生的光辉形象屹立着,但再怎么说也不用时刻紧绷着学习吧。带着好奇,夏树凑过去问道:“你在念什么?”莞尔摘下耳机:“商务英语,我打算考的。”“考试很急吗?”这下轮到莞尔奇怪了:”不急,但我如果不及早准备总不能临时抱佛脚吧。”夏树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觉莞尔原本疑惑的目光像变了味道,直直照进了自己心里最隐秘的角落,她咽下一声叹息,只觉胸口隐隐作疼,慌忙玩笑岔开,忽略掉莞尔欲言又止的模样,幸亏莞尔也没有坚持,随她笑闹。两人再嬉闹半响,莞尔在渐渐涌上的疲惫里沉沉睡去,许是心绪不宁,经过一天奔波夏树竟也毫无睡意。不忍打扰好友,夏树独自走到窗边,遥遥望着窗外的风景,才十点钟不到,古镇的夜晚似乎已经迎来了深夜,缓缓流动的小河和从上横跨而过的石板桥在清凉的月光中静悄悄的,当夏树眼神不经意掠过石板桥时,整个人突然僵立当场。遮住月亮的云层移开,天色亮了一些,她看见石桥上背对着她坐了一个人。夏树脑子里顿时闪现各种鬼片的场景,竟一时动弹不得。那“幽灵”好像也注意到了这道强烈的视线,居然扭过头来,夏树暗自咬了咬牙,那不是奥特曼是谁!那货也反应了过来,隔着这么远居然也能看见夏树,高高抬起手臂向她挥动。夏树顿时哭笑不得,只得向他挥手机示意,小镇的信号倒是意外的好,夏树很快在网球群里找到了他,加了好友。
“奥特曼,大晚上扮鬼吓人啊。”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小树同志你暴露了。”
“别贫,你同学大晚上把你扔门外了?你也不怕出事。”
“哪能啊,他们早睡死了,我是在感受小镇风情。再说要真有事那我也能上头条了不是。”
“……”
“嘿嘿,知道了小树同志,这店还没关门呢,要不要下来感受一下。”
手机这头的夏树不自觉摇了摇头,“算了,我怕死。”
电话那头一时无话。过了好一会,消息提示音起,“怕什么,你就只那么一直看着也挺没劲的。给你首音乐压压惊,壮壮胆。”后面果然跟着他分享的音乐,重摇滚。夏树笑了一下,还真是他的风格。戴上耳机,世界顿时喧闹了起来。歌里的人撕心裂肺,好像所向披靡。夏树看着天上被月光层层晕染开的云,苦笑了声,不得不承认,再静谧的夜也压不住此刻她内心的震撼。“你就这么看着也挺没劲的。”这话真是歪打正着地道破了夏树心里的硬伤。自己平时再怎么嬉皮笑脸,内心深处的胆怯也都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她是懦弱的,看到什么事情都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最终只能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别人向前冲,看着别人渐渐走远,然后继续自欺欺人地宽慰自己没事没事。可这真的没事吗?止步于自己划定的安全线前不肯向前,看着别人迈出一步、两步去探索未知的空间,自己却连跨出去的勇气都没有,巨大的反差造成的恐慌不是假的。若一直不去改变、不敢改变,四年过去,自己还能记得什么?自己又能收获什么?夏树觉得讽刺,自己这么跑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逃出生活上的不得意,躲避自己的懦弱懒惰,忘掉自己的废材吗?可是自己逃得掉自己的心魔吗?她再次抬头的时候,看到外面偶尔几个窗口露出的灯光,在大片的黑暗中冷冷地注视着她,明明那么微弱,却依旧刺眼。如果说之前导员的话打破了她的堡垒,那目前裸露在外的夏树的心,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辗转半晚,等夏树睡熟已是凌晨,第二天醒来时已近中午,昨日的烦恼似乎又被留在了那逝去的夜,夏树洗漱过后仍然继续没心没肺地与莞尔两人出门游玩,找了个农家店,点了几道小菜吃得不亦乐乎。等时至傍晚,她们正在古镇小路上悠闲漫步,夏树忽然听见有人在喊自己,不可置信地回身,果真看到奥特曼一行人朝她们走来,“巧啊小树同学。”夏树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以示回应。“听说待会有人要举行篝火晚会,我们想跟着凑个热闹,你们要没事也一起过去吧。”看着奥特曼热情的模样,夏树和莞尔即使有心拒绝也不便拂了他的好意,同时想着这古镇最后一晚不留遗憾,便跟着他们循路找了过去。他们绕过一排房子,终于看到一块大的空地,四周倒是挂着红灯笼,打扮得喜气洋洋,可戳在空地中央的难道不是一个夹在铁架子上的大火盆?夏树和莞尔被这个所谓的篝火晚会雷得好一会不敢直面现实。夏树瞄了一眼奥特曼,他一时似乎也难以调整心态,好一会才幽幽吐出一句:“这也能叫篝火晚会?”长久的沉默后大家终于爆发出一阵大笑,笑罢也无奈纷纷入席。夏树和莞尔顺势挨着他们坐下,等待表演开始。同来的还有几个观光家庭,主持人艰难地带着小孩子玩了几个游戏,终是抵不过他们的闹腾和爱动,决定将最后的集体舞蹈提前提上日程,于是一群人呼啦一下涌了上去,围成圈子和着音乐边转边跳。一开始大家还跟着音乐的节点走,后来就全成了群魔乱舞,,怎么尽情怎么来。夏树也受这热烈的气氛感染,跟大家闹腾着,心里竟渐渐升起一股豪迈之气,大有将往事一把打包让其付诸东流之势。奥特曼转到夏树身边,大声吆喝着:“对嘛,小树同志,你看你老是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那低气压让我都不敢往深了打趣你。现在多好,你看哪有什么想不开的,你就是把什么事都想得太重,别死倔着不就行了。”夏树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周围的夜色越来越浓,铁盆里的火依旧熊熊燃着,一同跳舞的人越来越多,这强劲的欢乐就是夜晚最好的调味剂,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成为它的俘虏,忘却尘世寂寥,只为这一场梦里寻欢。
表演结束,夏树和莞尔跟奥特曼一行人回旅社,一路上听着他们胡言乱语地斗嘴,男生特有的幽默逗得两人频频大笑。等各自回到房间,夏树洗漱好熄灯躺在床上,精疲力尽却一点睡意也无,连日来撼动心神的事频发,她也没玩手机的心思,只两只眼在黑暗中愣愣地瞪着天花板,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
“小树你睡了吗?”
“没有。你也睡不着啊?”
“恩。”
一时无话。夏树只觉莞尔有话想说,遂默默等待着。果然不消片刻莞尔再度开口:“今天那个男生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小树,说真的,这几天过来,你不管怎么笑着,眼里的仓皇和茫然也都在的。”黑暗里没人接话,莞尔顿了顿又继续说:“你不必难为情,我们算是看着彼此长大的,我只是不想看你这样。你从小就没什么目标,以前觉得学习是应该的便做了,现在没了束缚你的条框,你心里轻松的同时估计也不知所措吧。可是你知道吗小树,其实大家都是这样的。我也是,我也迷茫,但小树,你可以迷茫,但你不能让自己停在原地无所作为。”
夏树想,如果此时可以看见,自己的表情应该是最精彩的吧。自己死鸭子嘴硬,心事却被这个最亲密的人毫不留情地说中。许久,夏树终于轻轻开口,却不知道说给谁听:“我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什么都不做?可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迷茫,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她何尝不知道,她总是深深藏住自己的怯懦,因为害怕会失败,害怕被拒绝,想要的东西甚至连争取的心意都不敢表露半分。这样的自己是无助的,总是寻觅着支撑自己的事物,找不到便自己建一个理想世界躲在里面,可这样的世界也是漂浮无根的,随意一个轻微的打击都能让它毁灭。看着努力前进的莞尔,夏树对于环绕在她身边的一切是憧憬的,奋斗中的她是那样耀眼,自己急切地想和她沐浴在同一片阳光中。夏树知道,一直都知道自己过得多颓废,只是照样无力自救。
“小树,无论是谁,都有想逃避放弃的时候。原因可能是迷惘,可能是害怕,可能是其他,但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只要走下去就好了。我对未来同样没有规划,但你看我在学习商务英语,那是因为我知道它的考试可以让我距离梦想更近。我们的脚步不应因为那些不确定的东西停下。与其执着于那些不确定的东西,为什么不把现在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你原谅自己逃避过去,但是不能逃避现在啊。忍受不了自己变得毫无用处的人只会是自己。不要等你真正想努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无奈和无能为力。”
山中夜色浓,月亮的光辉穿不透深沉的夜,仰头望去外面仍是一片黑。夏树对自己说,是啊夏树,睁开自己的眼睛吧,看清自己的现状,向前走,即使看不到确定的未来。这段时间你把自己隔绝在虚拟的世界里停滞不前,其实你自己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这不确定的东西却渐渐成了你束缚自己的枷锁,你焦虑无比,于是只能继续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以求解脱。等自己再发觉之时,心已近乎僵硬而麻木,更悲哀的是你甚至自欺欺人地忽略内心的痛苦。不是这样的,这不是你要的。如果横亘在我们面前的是沉重的现实,阻隔我们脚步的是无法摆脱的困境那还说得过去,可现在令你困惑的是你自己的犹疑。这世界多少路都通向希望凝聚之地,你不知前路如何,也不知将前往何处,但你需要的其实并不是某一种结局,在前进的路上,清楚地看到自己想要的或者不想要的,细细品味这些遭遇产生的悲欢喜悦,这才是生活。与其祈求着命运善待自己,你最好相信命运会善待那些勇敢的、永不放弃的人。
一直以来夏树蜷缩在墙内的世界,躲避着外界的一切惊险,小心翼翼地享受着暂时的安宁,其实她再清楚不过,那些自己一直执着的信条,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心虚和不甘得碾压下变了质,在胸腔里累积的只有难以言说的痛。在古镇的最后一晚,在莞尔的劝导下,夏树终于承认,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黑暗里是谁在轻轻哭泣,不似悲伤,反若释放。那些滋生的悲伤与难解的情绪,那些有口难言的汹涌心事,都让它们飘至上空,蒸发成云,再幻化成雨,溶于土地吧。
第二天一早夏树被莞尔从床上喊了起来,莞尔不理会她的抗议把她推进了卫生间洗漱,收拾好出门的时候夏树瞟了一眼手机,五点半。外面夜未央,透着黎明到来前的混沌压抑,小店已经开门,她们径直走了出去,夏树踉踉跄跄地跟着莞尔在哗啦哗啦的溪水声里迈进,最终来到了她们进村的地方。她们面朝远处的山峰,身后是稀落的房屋和些许灯光,两人就在半明半昧中静静伫立着,谁都没有说话。直到看着天边逐渐变亮,火红的太阳从山的那头缓缓爬了上来,发散的光线营造出一个暖色的天堂,红光之上浮动着一层惊心动魄的美。至此,一切的噩梦在这瞬间仿佛全被这光芒驱散。夏树不禁感慨,当有一天你全身被笼罩在自然的光辉中,感受它的奥妙的同时,心里的阴霾也会一扫而空,整颗心无法不跟着敞亮起来。在这万物苏醒的清晨,夏树深刻地体会到,人与自然相比,是多么地狭隘与浅显,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样,局限于自身,局限于周边的眼光,局限于无可奈何的现实,可自然呢,他们一步不停地运转生长,或白天黑夜,或风吹雨打,从不被外物牵绊住脚步。一切都只是生活的小插曲,阻碍重重也冲不淡奔赴前方的信念。你可以不成功不耀眼,但你不能不成长,没有人会阻止你进步,阻止你的永远只是你自己的心魔,拖累你的永远只是你摇摆不定的心。
红日,代表着热血与朝气,此刻的它仿佛被施了不可思议魔咒,夏树从身至心完全被它虏获,沉浸在它带来的震撼中。她突然之间不害怕了,她反应过来了,一直以来自己没有一天不在祈祷着,现在真的有那么一道光,可以指引自己走出无尽的黯淡。夏树,向着那光走出去,让它指引你冲破那道心墙,你不踏出这一步的话什么都不会改变,遥远的路上不要畏缩,就算茫然会侵袭你的生活,你也要坚定不移地捍卫自己的信念,一点一点找回丢失的自己。更何况不止第一步,接下去的路更要在不慌不忙中坚定地迈出每一步。未来怎样我们仍不知晓,但即使现在没有明确的目的,我们不断希望充实自己的心情绝不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当自己失去方向时,身负的才能会让我们如磐石般安然,当机遇来临时,随时随地我们都能整装待发。
坐在下山的巴士里,夏树看着窗外无尽延绵的树木,觉得万物都焕然一新。世事无常,来的时候心情格外沉重却故作轻松,如今下定决心后内心一派清明,与百无聊赖的过去作别不过是一咬牙一横心的事,收起疏懒的心思,今后还需要更多的毅力和坚持,但无论如何,自己都决不会再停下无所作为,踌躇不前后悔的是自己,能补偿过往、消解痛苦的也只有自己。这条路通向的那个城市,定将迎回一个全新的夏树。这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开端了。想到这,夏树看到车窗玻璃上自己浮现出盈盈的笑意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