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求路上

    度假结束得比预期晚了一点，往回家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们早就该料到的，高速路上面堵得像浆糊一样，零星几个警察站在路边上，不过根本没什么用处，也不知道要几点才能到家。可能是刚下完小雨的原因，天色比平常的这个时候要暗一些，出租车也不好拦。

“师傅，能搭我们一程吗？真的太谢谢您了，”陈敏的妈妈伸手拦住一辆拉活儿的黑车，急得额头上渗出了斗大的汗珠，“在今天晚上之前我们必须到家，真的拜托了……”

“到哪啊？”司机低下头沉思了几秒钟，“给一万块钱吧。”

“就这点路你要一万块？你看我们这么多人呢，便宜点呗。”头发花白的老人咳了几声，伸出食指走上前去，这是爷爷，虽然有的时候也犯糊涂，但毕竟是一家之主。

“真不行，况且这种情况，我能拉你们就不错。”

“平时这点路我寻思着也就是一百块钱多一点，这怪不成是黑车呢，”爷爷拍拍那人的肩膀，“小伙子，我们也理解你，就适当地……”

“爸，我这有钱！带着卡呢！”秋婶急了。她手牵着四岁的小皓，那孩子一直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从回家的前一天他就开始哭，断断续续一直哭到现在。“好了，好了，没事的，别再哭了……”秋婶还一直不停地念着，机械化的声音已经像个木头。

“它不是有钱的事！”

陈敏咬了咬嘴唇，和小妹潇潇对视了一眼，真心对小皓的哭声无语，不但难听，持续时间还长。要是但凡秋婶的脾气差一点，估计都要直接开骂的。还有爷爷啊，现在所有人都只想着在天黑之前回到家，他居然还在跟别人砍价！唉，奇葩是天天都有的，只不过今天特别多。

在一帮人的劝说之下，纠缠了半个小时，才谈的差不多把爷爷劝上了车。陈敏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当然她一个月之前答应过妈妈不会再哭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这个方向的大路已经全都堵死了，按照爸爸的指挥，黑车开到了卢求路上。卢求路是条小路，如果不是本地人的话很少会有人知道，好在陈敏一家对于这个地方还算是熟悉，走这条路的话应该不会堵车。

“小皓别哭啦，马上到家了我们就安全了对不对？”因为潇潇天性是喜欢小孩的，平静了一点之后自然地开始哄那闹人的孩子。

“不对，不对。”小皓一直在摇头，潇潇也开始懒得理他。

“我们真是太聪明了，快看高速路上那些人。你们信吗，他们两个小时一步都没动过？”潇潇转而对着陈敏说，“好可怜啊。”

就在她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前面的那辆车突然不动了，整条卢求路被堵得几乎像上面的高速路一样，除了时不时稍微能动上一两下之外，没什么区别。“哦，这回完了。”黑车司机往后一仰，忿忿地捶了两下方向盘。

“潇潇你绝对是乌鸦嘴。”陈敏嘟囔了一句。

“这块堵上的都是聪明人，越是自作聪明，倒时候有事的时候越是倒霉！”爸爸开始感慨，“一块堵着吧，没办法。”

“为什么堵上的都是聪明人啊？”陈敏问道。

“知道这条路的就已经是聪明人了，”妈妈耸了耸肩，“你爸就是想夸他自己聪明，你就让他说两句呗。”

“哦，这样啊。”陈敏笑着，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旁边一辆车上的人直接走下来，在路边骂骂咧咧的，紧接着开始跟路边其他的人攀谈。看样子这几个都应该是本地人，他们往旁边一条岔路上面指了指。

过了几分钟，有一辆黑色的桑塔纳顺着那条岔路开了过去，随后又有几辆车跟着进了那条岔路。刚开始大家还在犹豫要不要顺着岔路开过去，不过看见对面也有开过来的车的时候就放心从分叉路口进去了，至少这说明这条路是通着的。

当然，在他们反应过来这条路是条死路之后，后面已经又开过来了好几辆车。怪不得对面有开过来的车呢，都是在前边掉头的，只要不出意外的话等会他们也得掉头回去。这条岔路不长，陈敏看到路的尽头是两个横向的水泥挡板，挡板之间有一个小缝隙，每一辆车几乎都会在那里试一下能不能过去。实际上那些车试过之后都会无奈地掉头回去，因为那点小缝根本就不够任何一辆车过去，即使是听到了前面车上的人大声喊之前有车从这个缝出去过，陈敏依然不相信。

等车开到靠近那两块水泥挡板的时候，清楚得看到那个缝隙。真的，看上去和车差不多大，但是大概没必要试的，前面那辆小奥拓都没过去。

掉头的时候看见一辆车从道路边上的树林缝隙中开进泥土地里，在崎岖不平的土地上转了个大圈，竟然从水泥板的后面绕过去了。“天啊，历史性的一刻，这就是什么叫技术，快看！”陈敏叫起来，拿出手机要拍下来，可惜按下快门的时候那辆车已经在夹缝里消失了，又加上一辆大车挡住了视线，拍出来根本看不出来原本要拍的是个什么东西。

“叫唤什么啊？”妈妈问她。

“刚才有车从土里绕了一圈出去了，真的！”陈敏拿着手机反复地看，遗憾没能拍下来。

“得了吧，出去之后指不定能不能走呢。”秋婶接话道，“你看对面居然还有往这边来的傻子呢，等会儿看着都得掉头回去。”

全车的气氛突然莫名地欢快起来，大家都开始笑，笑刚才犯的傻，更笑对面开过来的车。

回卢求主路的一小段上，爸爸一直笑着从车窗把手伸出来，做往回赶的姿势：“赶紧回去，别走这条道啦。”

对面开过来的那辆车里面的司机用诡异的眼神看了一眼他们，继续把视线调整到正前方，踩了油门。

“我可是好人啊，我让他们回去，不听可就不能怪我了。”爸爸一边比划着，笑得更欢了。

“这些人呐，就必须得去那夹缝那看一眼，不然不死心。”爷爷也开始调侃，他捋着白头发，锃亮锃亮的。

可能是因为大家都在笑的缘故，也可能是车里的空气有点闷热，小皓的大哭变成了抽泣。

终于回到卢求主路上，竟然觉得挺庆幸，至少比那些还在往岔路里开的傻子要好一点。“这还有点吃的，估计咱们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家，先垫点吧。”妈妈拿出来几个热狗面包，还有汉堡，“不吃也得当明天早点了。”

“哦，明天的早点啊，那看来现在可以吃了。”潇潇半开玩笑地说，不过她把“明天”这两个字咬得很重，让陈敏觉得背后一凉。即使这样，她还是继续笑着。

路上和他们开进岔路之前一样，过那么几分钟会小小地往前挪动一下。爷爷一直在念叨着“吃饱了不想家”之类的话，用浓重的河北方言。他们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的吧，就算堵得水泄不通，也总能找点乐子。据说那时候家里困难，好不容易求别人用一条小船载一家人回家，中途还遇上了海难，老人们都说是福大命大才活过来的。船家自己去避难了，过了一夜看见人还没死，才决定再把人拉回去，不然也就撂那了。

陈敏静静地靠在椅子背上，淡淡地微笑着。她忽然想到这种时候那个传闻中暗恋她的男孩会不会跟她表白，也许她能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也没准她会保持一贯的高傲姿态找个漂亮的方式拒绝掉。陈敏觉得如果他表白应该会发微信，但是她现在没网，没有wifi，套餐里的流量也早就用光了。她不想开流量，就让这成为永久的秘密吧，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了。

“潇潇，这次你们老师没留作业吧？”秋婶半调侃地说。平常潇潇班的老师一留作业就是一大堆，学生连休息的工夫都没有，尤其物理老师，是全班吐槽的对象，那个瘦干的女魔头。

  “哈哈，这倒没有，留了也不用写啊。”潇潇透过车窗往外面看，马路和下面土路的衔接处有好几个小土坡，每个土坡出都会有车下去，试图在下面走再绕上来，“真是神了，这种路都有人敢绕！”

“唉，我可不跟他们掺和了！”司机粗着嗓门回复道，像是善意的讽刺。话音未落，就看见最前的那辆车横在了和前面那条路衔接的地方，大概是被什么东西卡在那里，偶尔在夹缝里面动弹几下倒还能证明它没坏。

“真是一个比一个聪明。”

“前边好像有个路口，拐吗？”司机问，“这回是大路。”

“直走，堵就堵点吧。”

车子好不容易挪到了前面那个路口，到那之后猛然发现，其实直走是明智的。右边那个路口有一辆之前用来拉货的大卡车，正正地停在了路的中央，没有车能走到那条路上，也根本没有警察来管。

直着的那条路上，也就是堵了一点而已。前面有两辆车出了车祸，绕过那里的车流就乱得不行。路边靠左停放着一辆洒水车，不断向地上浇水，但是里面好像没有人。发动机还嗡嗡作响着，里面的人应该没走多久。最气人的是它斜前方的靠右位置也有一辆同样的车，这诡异的摆放位置就像是人流多的地方用来自动减速的S形门，半天才磨蹭出来一个人。

灼热的太阳照射在大地上，就快要把整个地面烤焦，那是日落前最后一点炽热，太阳用力散尽所有的余温。车里开着20度的空调，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淡然的微笑，本来抽泣着的小皓渐渐进入梦乡。

“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么堵了，”妈妈指点着念叨，“你看这路上成这样，不堵才见鬼了呢！”她又释然地一笑，“马上还有这一点就过去了，等不堵车了开到家快着呢。”这天晚上，他们都会在家待着，不出门。

汽车在几个缝隙中穿梭着，拥挤着，直到磨蹭着绕过了最后一个缝隙。路通了，车消失在黑夜的寂静里，在卢求路上。

在一个月前，孩子们就都放假了，也没人再去上班。在那时大家就知道一个月后的那一天就是世界末日，一切都不存在了，陈敏答应妈妈，会笑着度过世界末日那天。

卢求路，据说是只有那周围的当地人才知道的一条路，聪明人才会在堵车的时候去走呢。老人们常常会纠正，“求”应该念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