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
似乎每一个村子里都有一棵古老的守护之树,生长在村子的风水最好的地方,护佑着村里的人和远出的游子,月月年年。
在我们村子的最西头上,河边高起的岸边上,就有这么一棵老槐,大概有五百岁了,树干粗大,两个人手抓着手才能勉勉强强把树干围起来,树干正朝北有一个天生的大洞,调皮的小孩子经常钻到树洞里面去玩耍,向上看,张牙舞爪的枝桠向四面伸展,像一只只魔鬼的手,丑陋而狰狞,有的就像被火烧焦的一样,黑黝黝的蜿蜒着,不屈的向着天空叫嚣。老槐一年四季吐绿的时候在春末夏初,一些嫩绿从黑色的树干上冒出来,随着天气转暖生长,夏天撑开一把绿伞在老槐头上,不过即使在盛夏,也有那么几根顽固的枝干也坦坦荡荡,什么也没有,一到秋初,还未黄透的槐叶就像被召唤似的,几个早晨落光了,老槐便又回复黑色,没有槐叶覆盖的时候,远远看去,老槐像一把枯柴,直直的插在地上,了无生气。直到大雪来临,它才显得不是那么荒凉、孤单。
就这么一棵其貌不扬的老树,却是村里的神树。村里的每个人都对它有一种敬畏的心理,尤其是村子里的婆婆和儿媳,每到财神爷生日诸如此类的节日,就算再忙,她们总会放下手中的活计,在老槐下面摆台祭奠,喧闹个一天,包括我在内的各种小孩子总是热切的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好在奶奶阿姨们面前蹭个好吃的水果或者糕点,大人小孩直到傍晚才各自回家,收拾收拾,再开始迎接新一天的开始。平时,每天人们从地里劳作了一天之后,从小河边洗去一天的灰尘,走上河滩,总会在老槐树下面歇歇脚,老槐的树根很粗大,突起在地面上,成了天然的板凳。每当这时,夕阳的余辉从西面打下来,照在黝黑的树干上,那些狰狞的面孔似乎也变得柔和了起来,阳光下的树干,似乎也别有一番韵味。树下的人聊聊一天的琐事,抽根烟,谈谈明天的天气,直到傍晚才各自回家。收拾收拾,迎接又一天的开始。
一天一天,老槐不知道陪伴了多少辈人的来来回回,曾经在老槐下面祭奠过的喧闹,曾经在老槐树下停下的脚步,曾经说过的故事,千千万万,岁月它自己估计也数不清。
像我这样调皮的孩子,是肯定有一段与老槐的回忆的,如今再想起来,对于现在刚刚成年的我来说,那也已经是隔着十多年光阴的往事了。
老槐在四岁的我的眼睛里,一直都是绿色的,可能是时间过的太久,对于老槐的颜色记忆也被自己一厢情愿了。那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老槐成了我唯一的娱乐场所,又矮又瘦的我总是可以轻松的进出老槐“肚皮”上的大洞,并以此为豪,骄傲的向着别的小孩子显摆,好像有多么大的能耐似的,呆在满是破砖块的洞里好久不出来,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现在想想,不禁哑然,谁知道那时候的我自己喜欢它的什么呢?不呆在树洞里的时候,就在老槐周围干些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事,有时候,挖开树下的土,把自己的小脚丫埋进去;捡些七星八怪的石头,把他们堆在一块,就又成了自己的宝贝;或者干脆四脚朝天,仰面躺在老槐底下数一根枝干上的叶子了,我做这些的时候,风从老槐的绿色叶子吹过,簌簌作响。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事情,那时候却拿出一整天去做,并且乐此不疲。有时候心血来潮,特别想爬到老槐上去看看上面有什么风景,但是摔倒了几次之后,便再也没生过这个念头了,直到现在。
渐渐长大,对老槐的敬畏多了几分,疏远亦多了几分,那个树下曾经满身污垢的小小身影,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有时更喜欢经过老槐,跟朋友到河边去看看风景,老槐,早已成了路边的景色,有时候在不经意看到它时,感觉它的黑色枝干愈发狰狞了,在黑夜里会让人想起鬼怪的故事,以后看也不想多看它一眼了,就这样,老槐跟稚嫩的童年一样,慢慢淡出了我的生活,后来,我也只是看着老槐下的祭奠依旧,热闹非凡,小孩子打打闹闹奔跑在摆台中间,一年又一年。
去年过年的时候,母亲非要拽上我去老槐下摆台祈福,我本是极不情愿的,无奈母亲执意,便裹了件大衣同行,到了老槐底下,一片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我便摸索着找到树下的平地上,将摆台摆好,母亲便郑重的拖我跪下来,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些一个母亲最简简单单的祈福:学业有成,身体健康。。。。。。看着母亲,她闭着眼,虔诚的说着,心里一阵感动,便不忍心再去说她麻烦了。完毕之后,我挽着母亲离开,好像听见风从老槐狰狞的树干间吹过,滋滋作响,老槐似乎想对我说什么,但又好像从来就没有风吹过。
直到现在真正的离开父母,离开家乡和老槐,才发觉自己曾经说过的远走高飞并不坚况下护佑着我,但是我知道它像一个年代久远的盒子,装着太多母亲对我的嘱托和思念、牵挂与祝福、祈福和许愿,就像在它曾经呆过的时空里听过的每一个母亲或者妻子的虔诚祈祷一样,它听着这些祈福,走过这些年,就像人们祈着福,走过这些年一样,一种默契已经成为了习惯,那便是老槐的倾听。它倾听着成长,为牵挂的心寻一个寄托,月月年年。
现在,我也会隔着时空,闭上眼睛,学着母亲的样子,虔诚的向千米外的老槐祈福。
过年再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去看看那棵老槐,它或许更衰老了,枝干更加狰狞,可我还要像十几年前一样,再去它的底下坐一坐,走一走,为牵挂的人求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