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十月初的好天气,车窗外边,天空洁净得没有一丝云絮,群峦骄傲而张扬地高高耸立着,路旁的机车后视镜反射着耀眼的金色阳光。一景一物都在或快或慢地向后倒去,太阳却只是定定地黏在天空上面,定定地看着地上人间。我也瞇着眼定定地看着他,疑惑小王子怎么不上去看一看呢,说不定那里也有一只睿智的狐狸,皮毛火红,眼睛炯炯,也懂得爱的真谛。
一个人的出游足够自在,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问不理,一切行程安排都归结为“看心情”。
说完上句话的我的脑海中马上就浮起了梁实秋《雅舍小品》里那些爱说谎的女人,对自己的谎言莫名觉得好笑,哪里是想享受自在,还不是因为寻不得携游的伙伴,在为自己的孤单找藉口罢了。
“运用小小的机智,打破眼前小小的窘僵,获取精神上小小的胜利,因而牺牲一点点真理”。若谎言能把浮动在我身旁的冰冷暗影驱离,把我眼中萧瑟的图景抹去,忘掉背后的那个小小真相也是可以不必在意的吧。
在异乡的人似乎很怕自己在社交平台发布的生活动态被嗅出孤独的气味,就如我一样,对于昔日友人的评论总是很在意,往往要深思熟虑而编辑许久。
一个人的一日游结束后,照例发布动态消息,收到一则评论如下:
“有句话高中对你说了千万遍,没想到你现在上大学了我却还是要跟你说......你的书包链没拉!”
惊得我一个激灵坐直,赶紧回看自己发送的图片。其中之一是我背着双肩包在铁轨上行走时的背影,那时我定时拍摄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仔细观察,书包果然咧开了口。
忘记拉背包的拉链是我高中时期的坏习惯。
她居然还记得。虽然挥手洒泪告别我们的高中时代一年多了,但是她还记得。
千万不要在意我,千万不要来关心我,千万不要让我想起你们。特别是在这种时候。感觉到泪液漫上眼眶,恐怕待会儿就拦不住了,只好赶紧闭上眼。
高二时同住一间宿舍,几名女生在一起相处久了竟发现彼此之间默契十足,交往时永远是最自然最舒服的状态。爱看动漫,墻上门上玻璃窗上贴着大大小小的青春热血类日漫海报。爱玩笑打闹,夏日扎个包子头穿着T恤短裤就在阳台上互相泼水边骂边笑。爱互相帮助,在脖子上系旧校服、扎好马尾、一把直尺、一把剪刀就能帮对方完成刘海的修剪。爱制造情调,中秋夜在操场草地上齐刷刷躺一排赏月,熄灯了但一听说有流星雨就抱着所有饮料零食冲到天台观星。
就像约好了要共赴一场青春的盛宴,我们在彼此的人生中盛装出席。
就算是小心翼翼不想让他人察觉的暗恋之情都可以毫无顾忌的在我们之中分享,似乎这样之后的喜悦和激动就能变成多次方。
暗恋者,阿兰,矮胖身材亮棕肤色,喜欢上了一个帅气又优秀的男生。
专属于他的秘密外号是Red。高二期间,她时常在课间趴在走廊边呆呆地看向Red的教室,寻找他的身影,我们也跟着趴上去,听她讲她搜集来的Red的近况。
年少时期是怎样的喜欢呀,只要看到对方的笑容就觉得心满意足,要是哪天凑巧将要与他擦身而过,拥有了面对面慢慢接近时的悄然一瞥,那么也足够小脸通红魂不守舍一整天了。
放学后的教室里,课桌上还堆着千层饼似的的课本练习册,散乱着黑色的红色的蓝色的笔,阳光从窗边的绿枝嫩叶中透进来,刚擦完的黑板前有金色粉尘在肆意狂舞,不知是为何而喧嚣。我们围坐在她的座位旁,嬉笑玩闹着看阿兰把模型纸板上的零件拆下,按照密密麻麻的说明书,一块一块地将足球场模型的各个部件拼装起来。那是阿兰要送给Red的生日礼物。
对于所爱之人之物,时间精力也好,金钱也罢,总是想付出多一些。“我太忙”和“我忘了”,还不如直接点爽快点说,“我不爱了”。
至Red生日前一晚,我放心不下,抬头瞄她,她似乎变得敏感,整个晚修课都心神不定。夜晚放学后的昏暗楼道内,她在紧张地等待与张望,我们悄悄在她背后出现,她一见我们,知道是援兵已至,兴奋得伸过汗湿的手要搂住我们。于是待至灯灭楼空,一人在Red的班级门口望风,一人陪她进去藏起礼物,其余人仍在楼道齐齐守望。不多一会儿,前线战士们又笑又叫地跑出门来,激动得好像完成了难度极大的任务却身首俱在的间谍一样,和楼道的我们拥抱在一起又是蹦跳又是傻笑。
漆黑的环境下更显星辰闪闪,凉风也足够可爱,摇动两旁的树叶“沙沙”响动,吸引来地上的暗影跟着轻轻摇摆。秋千下的跑调歌声,手心里彼此的温暖,你我身上同样的沐浴露花香,冬日早晨课桌上缺了一口的肉包子冒着热气。什么时候能找回这些丢失已久的感官卡片。
阿兰满心期待着Red的反应。上午的课间她趴在走廊上,我们也陆陆续续一个个地趴在旁边,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些美好的偶像剧般的结局。少女们的幻想力无边无际,在谈论那些甜美浪漫的情景对话时,好像自己也体验了青涩爱恋一般,总是愉悦与激动的。中午时Red发短信给她了,短短一句“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让她心灰意冷,一个下午都颓靡不振。
离晚修课放学还有10分钟,教室外却开始骚动,学生在各楼层的走廊边上越站越多,纷纷低头往楼下看着什么。是Red的父母在教学楼一楼地板用荧光棒拼出了“WGH生日快乐!”字样为他庆祝。Red跑下了楼,跟他父母紧紧拥抱,对面楼层他班级的同学们大喊“WGH生日快乐!”,这时,一名长发着裙女生捧着烛光蛋糕走到Red面前,各楼层开始欢呼,口号声也响了起来“亲一个!亲一个!”。两人只是不好意思地相拥......
Red有女友了,而且已经见过了家长。我惊了一下,左右扭头,将目光穿越一个个欢喜激动的脸庞去寻找我那位小小的胖胖的阿兰。
隔着几个人,看到她仍是趴在走廊边的那个位置,有点吃力地正踮着脚伸长脖子往下看,看了一会后慢慢地把脑袋收了回来,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无聊”,转身果断坚定地走回了教室。又是一个爱说谎的女人,想用满不在乎的态度遮盖住心碎声的尖锐。也许是“伪装”,也许是“坚强”。
在她的伤感期中,我们不主动询问,只是陪伴得更多些。一两周后她又恢复了趴在走廊看Red的传统,我们趴上去,问她怎么还在这里,她说,她的喜欢好像不关Red本人的事,仅仅是喜欢这件事就能让她感受到幸福了,更何况还有我们在她身边支持着她的喜欢。然后我们都相顾笑了笑,一句话也没有说,也开始呆呆地看着对面的教室。
有气味相投的朋友相陪该是多么快乐,但现在我只能在这隔着海峡的遥远夜晚里憋着泪光将她们回忆了又回忆。家乡为何总能引起哀愁,我想大概是因为那里熟悉的景、亲密的人、未完的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