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途亦是归路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北岛 父亲是个读书人,他曾经偷偷告诉我,之所以会爱上母亲,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母亲的文章和才情。当时我年岁尚小,无法去揣测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只记得父亲大大的金丝眼镜下笑着的眸子,记得我那不富裕的家里摆放在各个角落的书籍。 童年时,别家的孩子都还在各类漫画书、杨红樱、动画片之间悠哉悠哉时,我便拿着父亲那书页发黄的“布老虎丛书”读得入痴了。深奥的东西自然看不懂,只是觉得那散发着油墨香气的书本在午后的静谧中,神圣不可侵犯——父亲将它视若珍宝。记得我们家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海棠树,春天时花影满地,我和邻家小孩经常在那棵树下跳皮筋,一扭头总能看见父亲趴在窗前的书桌上。 父亲是七二年的,在激荡的八十年代度过了青春岁月。当我长到十六七岁的节点上,才逐渐理解他对那个年代的怀念与深情,才逐渐明白他和那些叔叔们酒后的热泪盈眶。 那的确是个让人着迷的年代——启蒙与冲突、探索与回望,都是那一代人铭刻在心的记忆。在那个大时代里,“人”字是大写的,人们开始讨论个体的价值。一个丧失独立思考习惯很久的民族,开始睁开眼睛观察这个世界,开始努力脱离蒙昧。中国人在那十年里,第一次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可以选择的日常生活, 那还是个理想的年代,文化复苏,思想活跃,人们求知的欲望浓烈。各种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寻根文学、朦胧诗……那真的是个文学的天堂。 父亲那辈人亲眼见证了八十年代的理想、九十年代的异化,以及新世纪的多元,却在物质生活远远超过当时的今天,无比怀念那辈人的青春时代。他们关注时事,对一些社会现象痛心疾首,我经常吐槽父亲和邻家叔叔都是老愤青,如今想来,那叹息里,竟是深深地无奈。 王蒙曾经这样总结父亲那辈人的心态:“以当时的理想主义来菲薄今天的急功近利,以当时的精神至上来贬斥当下的消费崇拜,以当时的社会责任感来对抗年轻一代网络自由主义的泛滥和娱乐主义的横行”。大概对于他们来说,灵魂、故乡,都已经交付给那个时代,后来的委身世俗、成家立业,也不过是流浪。 父亲是个中学老师,当年无论多么激昂,都已经回不去了。事业、家庭、柴米油盐,他这一生都无法再拥有“无故乱翻书”的青春时光了。可我们,来到了他们当年的节点上。作为新一代,我们理应反思此时此地此间,为何一无所有的年代人们常有笑容与社会责任感,而衣食无忧的当下却发生那么多凉薄的事件?媒体人陈虻有这样一句话:“我们不能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经济迅速发展的当下,是时候慢下来自省了,灵魂的高度不能止步于八十年代。历史温情脉脉的面纱下,涌动着各类力量,文明的演进途中,我们不能停止前进的步伐。来途,亦是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