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沟流月去无声
——读《额尔古纳河右岸》
大兴安岭,鄂温克人。
云淡,风轻。
树茂,云白。
他们住在可以看见星星的希楞柱里。愉快的夜晚,他们会升起篝火,尽情跳舞,大块喝酒。夏天乘桦树船在河上捕鱼,冬天穿着皮大哈和狍皮靴子在山中打猎,。
在那片辽阔而寒冷的土地上,人口稀少的他们就像流淌在深山中的一股清泉,涤荡人心,又激起生命的活力。
濡染着草木芳香的空气,与百兽同饮一条清河。
在温润富饶的大兴安岭,他们来回迁徙,却不是流浪者。
太阳升起,流水一样的鹿铃声响起来了,太阳落下,天空织就的晚霞绚烂流连。
我读这本书的时候会羡慕他们行走在绿树百花中的悠然惬意,会向往他们在大雪皑皑的冬天在希楞柱里守着篝火的温暖。他们身上有着原始的人性的本真,不粉饰铅华,出淤泥而不染。
我会被达西跪在火葬金得的现场,向刚刚成为寡妇的杰夫琳娜求婚的场面而打动,“她成了一个寡妇,又是个歪嘴,我要是不要她,她跟谁呢?”婚礼的篝火已经像花一样凋谢,而跃动的火光照亮的达西的侧脸却一直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愚痴的安道尔讨厌那个说谎的女人瓦霞,当母亲要给他解除婚约的时候,“瓦霞高兴了要挠人,她还爱撒谎,我把她放了,她优惠去害别的男人”安道尔的眼睛像太阳磅礴而出,雾消散后明亮、澄澈的大兴安林,我实在不愿将我用浑浊的眼睛看到的一切化成一声心疼的叹息。
该书中既有鄂温克人与自然相容而生的恬静悠然,淳朴善良。也有自然的生长带来的欢喜和死亡笼罩的伤感。更有与灾害,日寇抗争的大悲大痛。
“如果说我的第一个媒人是饥饿,那么我的第二个媒人就是战火”书中讲故事的“我”是这个民族最后一个酋长的女人这样说道。她描述了灾害带来的饥饿,描写了抗日战争中的炮火带来的苦难和死亡,但她的描述的更多是一种日常生活琐碎和温馨,一个民族对苦难坚韧而平静地咀嚼和吞咽。
在驯鹿那梅花蹄踏出的一条条小路上,在根深叶茂的大森林中,在浓浓的雾霭之中,他们就这样生活在自然中,自然接纳了他们的苦难,自然和他们一起慢慢地消解着这种苦难,它是苦涩的,却也是有余香的。
后来,文明人来了。
文明人说一个放下猎枪的民族,才是一个文明的民族,一个有前途和出路的民族。
于是“面对越来越多繁华的和陌生的世界,曾是这片土地上的主人的他们,成了现代世界的边缘人,成了要接受和拯救的一群。”
于是驯鹿再也不能亲吻森立,不能挂着鹿铃自由游荡。人们迁徙的时候不用再小心翼翼地保存火种,但是在不用火镰和石头打磨出来的火里没有了太阳和月亮,他们要回去。文明人建立起来的激流乡最后成为了文明人的一厢情愿,落后民族的人只把他当做一座歇脚的客栈,它一天天破败下去。
文明的人毫不气馁,文明的人要改造落后的人,文明的人要开发,让落后人享受文明的生活方式。
在公路上和铁路上每天呼啸而过的都是开向山外的运木材的汽车和火车,伐木声取代了鸟鸣声,炊烟取代了云朵,动物少了,脚印多了,迷路的时候少了,迷茫的时刻却多了。
“人类的文明的进程,总是以一些原始生活的永久消失和民间艺术的流失为代价的,我们为了心里理想的文明生活,对我们认为落后的生活方式大加鞭挞,现代人就像一个执拗的园丁,要把所有的树都剪成一个模式,一些树因为过度的修剪,枯萎而死。”
这是现代文明对一个古老而原始的民族的入侵,鄂温克族又该何去何从?
伊莲娜随着流水消失了,连同她热爱的那些绚丽的油彩。我认为她是现代文明猛烈急切地对这个民族碰撞中的一个缩影的映照。伊莲娜是部落里第一个走出大山的大学生,她接受了先进的文明,电话、电影院等等,这一切让她感到新奇和欢喜。然而她又始终忘却不了对山峦清溪、花朵飞鸟的眷恋,她在一种光鲜浮躁的文化与一种淳朴朴实的文化中被拉扯。
她小时候在岩石上作画,她惊讶于岩石上飞出的花朵。
“风说有一天把你的岩石吹散了,你的画就成了河里的沙子。”
“没关系,沙子又会变成金子。”
伊莲娜后来做毛皮镶嵌画,就像姥姥的语言,“皮毛是有灵性的,让它们做成衣服为人们遮风挡雨,带来温暖,它们或许是心甘情愿的,但你是为了取悦别人的眼睛而把它们弄得支离破碎,让它挂起来,那些皮毛可能就会愤怒”她的画里少了单纯和敬畏,多了世俗和取悦。
“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和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看老了。如今夏季的雨越来越稀,冬季的雪也逐渐稀薄了。它们就像我身下的已被磨得脱了毛的狍皮褥子,那些浓密的绒毛都随风而逝了,留下的是岁月的累累瘢痕。”
伊莲娜死了,现代文明入侵使一个古老的民族陷入了尴尬和消逝的危机。
作者在书中说“其实,开发是没有过错的,上帝把人抛向凡尘,不就是让他们在大自然中寻找生存的方式吗?但是问题是上帝让我们寻找的是和谐的生存,而不是攫取式的破坏性的生存。”而导致这种现象的原因是什么呢?我们太迷信科学,我们用科学去解释一切生命和自然现象,而不再相信万物有灵?我们对一切叫嚣着人类的无所不能,而少了最基本的虔诚和敬畏之情?我们在撕裂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的时候,却以一个慈善家和拯救者自居?
我们在寻找,我们在失去,我们在行进,我们在流浪。
当鼓声响起,真正的黑夜降临。
橘黄色的光带不见了,被黑夜彻底吞没。
妮浩旋转起来,跳动起来,她就像一支燃烧的彩色蜡烛,悲悯是她的节拍,敬畏是她的舞步。
还有人谁会记起吗?
我忘了,家家户户有了电,路上有了灯,怎么还会有彻底的黑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