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动的成分
人有时并不知道,生活并不是四平八稳的,表面上的安逸是由其他人承担了你本应辛苦的那部分。但往往这个事实会被蒙蔽,于是一切似乎变得理所应当,你的接受也变成了无声的应允,于是感动也越来越模糊。即使是猝不及防的泪腺崩溃,也掺杂了一些质疑的成分。比如说,我为其落下的眼泪是为了迎合气氛,还是因为我的价值观告诉我应该受到感动了?
你可能会忽略这个很普通的社会现象。街边、路口长期会有伪装身份或者穿企业文化衫的非正式人员发宣传单,而这类人群往往是学生和青年,他们或是为了体验生活,或是为了谋生计。不论目的如何,但至少他们是顶着灼灼烈日坚持工作,或者就站在冬天的凛冽里,忍受风雪。他们向你递过来一份宣传册,而你只是手摆一摆,就那样轻易地蔑视了他们的劳动成果。此前我出于对宣传册的印刷排版感兴趣,每回都会客气的接受,他们看向我的眼神里都好像在表达着感动。而当我真正体验过这份工作,体验过路人害怕的躲闪,冷漠的无视后,我更会接受每一份递向我的传单。而在友伴不解地看向我时,我的脸上便漾着微微笑容,“我曾和他们是同事啊,当然要支持他们的工作。”
我在台湾交换时,在一次学校组织的旅游活动中,遇见了一个某理工大学的湖南老乡。出于一种乡音和文化上的亲切感,我们结伴而行,度过了那似短又长的四日时光。他的身边有一个微微胖的憨厚男生,与他形影不离,帮他拿伴手礼、帮人代购的东西甚至是他的衣服和琐碎物什,几乎所有他的需求都变成了要求,而这个男生只是一声不吭的接受了这理论上不公平的一切。我当时心里是很气愤的,我的朋友们也体察出了这一点,但因为他们还是保持着和谐关系,于是我们也没有道破或者去质疑什么。而当我的这位老乡经常出言不逊的给他取一些带“胖”字眼的外号,在语气上盛气凌人的指挥他干这做那时,我捏紧了我的小拳头,但被我的朋友拦了下来。我心里明白,也许这份友谊的不平衡当事人是早就发觉了的,但之所以他容忍着,是因为他在乎眼前这个朋友,不希望这份维持到现在的情谊就这样断了。所以我们作为旁观者,只能在心里鸣不平,而我也确实被他的这份痴给感动了,他是这样不计较利益得失,单单只是为了守候啊。
然而,毛概课上老师放红旗下的外国人阳和平回忆其父母往事时,他的叙述线一直很稳,虽是片段式采访,但给人的感觉很有看红色经典的激奋感。当他说到“他们说……他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时,还是陷入煽情性节奏,泪水到底是关不住了。而这时,我发觉我并没有被带入这份情绪里,而是心想“唉又是镜头推近的老套手法”,关注点都在逐渐放大的表情上,推论是发自真心还是配合表演,可是马上开始怀疑自己,我是不是已经患上人言的“人心沙漠化”症状了?而这时身边的同学本来还在戳着自己的手机,突然抬起埋着的头,“哎呀真是不懂,这种采访都要哭一哭好像才能博收视率似的”,然后头又沉了下去。
这短暂的一分钟里却触发了我的灵感,我突然不知何时自己开始质疑人间悲苦了。就像以前有一部印度电影,女主在步升上流社会后陷入物质糜烂的生活,堕落到名声全无,说出一句“我快要忘了我曾经中层阶级的生活了”。我觉得这句话的结构很符合我现在,“我快要忘了我曾经很容易受感动了”。
作为自己生活的构成,也就是当事者,并不知道是哪些因素招致了当下这种情境,本我和真我之间夹杂了什么令人不松快的成分。一直提醒着自己“要保持善良啊”“要把良心放中间啊”,虽然并不是干了什么缺德事,但这种感觉就和真的干了缺德事一样,同样受到需要“三省吾身”的内心反诘。
记得还在高中的时候,一个处于“君子之交”阶段的朋友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她非常懊丧地叙述了事情经过,我也耐着性子配合的做了一个情绪收纳者。但是当她的句末语气像打了一个响指般收尾时,我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于是就变成了一个顿点,欲语还休的尴尬的滞留在当时那个场幕里。事后内心很受谴责,便反复思索:如果时空倒回,我会如何回应她呢?结果却是,无以为答,若非要说些什么,只能是小学英语常用的书面格式,“I’m sorry to hear that.”
个体是社会的基本单位,但同时会受到社会的影响。虽然一些世俗信息在不断冲击着我们的初始价值判断,但是在奔流涌进的时代大流里,我们仍然可以有淤泥而不染的精神。
愿我们始终温着一盏纯诚的梦,纵算逢值山雨欲来风满楼,也要做万家灯火里虽闪烁过却仍坚挺着星光的一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