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树

乡下外婆家有三棵橘子树。在我记忆里，橘子树是外婆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在，直到现在。它们根深蒂固在乡下那片泥土里，也根深蒂固在我心里。

听外婆说橘子树是在我出生前种下的，等到我出生了，它也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春天。那一年，我一岁。很小的时候我是在乡下长大的，咿咿呀呀的学语中除了“爸爸”、“妈妈”等称呼外学会的第一个单词便是“橘子”了。

印象里，乡下的颜色是绿色和黄色的。除了一片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就数橘子树最有代表性了。绿油油的橘子树年复一年地枝繁叶茂着，装饰了乡间的一抹美梦。待到秋冬时节，果实也成熟了，黄澄澄的橘子夹杂在繁盛的枝叶中，煞是好看。橘子树是童年最美丽的风景了。

儿时外婆讲的橘子树的故事至今仍犹在耳：从前有一个大好人，一直帮助别人排忧解难，人们都很尊敬他。可是这个人有一天被施了魔法，白天是一棵树，到了晚上才能变回人，于是他只有晚上回家看他的妻儿。可是晚上天太黑，路看不清，被他帮助过的人为了回报他就在他回家的树上挂满了小灯笼，照亮他回家的路。后来他的魔法解除了，挂着小灯笼的树就变成了橘子树，造福别人。小时候我痴痴沉迷于这个故事中，脑海中浮现着故事场景，总是幻想家里的橘子树会不会有一天变回了发光的灯笼。现在想想这个故事真是漏洞百出，但橘子树却真真照亮了我的童年。

秋天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摘橘子了。我总爱在树下一边看一边挑选最大最黄的橘子，找到目标后才踮起脚尖去够树上的橘子。摘下来后津津有味地吃着这纯天然无公害的“绿色”橘子，乐此不疲。那股淡淡的清香和浓浓的酸甜，让人难以忘怀。小时候会把橘子带到学校，分给同桌同组，然后炫耀：“这是我家自己种的！”在一片羡慕的目光中我幼小的心灵美开了花。小时候的我，享受着橘子树所带给我的快乐，只是因为习惯。

记得以前我还特别喜欢在橘子树上荡秋千。两根橘子树中间系根粗麻绳，一个简单的小秋千就做好了。风吹动了橘子树的树叶，吹动了我的衣裙，也吹动了童年的快乐，所有的烦恼和不开心都可以随着秋千的摇荡飘到天外。童年就是黄绿相间的橘子树，而幸福就是树中间那只小小的秋千。

日子一天天不经意地过去，橘子树也在开花结果的轮回中慢慢变老。渐渐地，我也不用踮着脚尖去够果子了。树下养的鸡换了一窝又一窝，树前的大黄狗也渐渐老去、死亡直至新的小狗崽到来，橘子树都敞开怀抱接纳着这不断变化的周围的一切，直到它老。因为太习惯它的馈赠，长大后吃橘子时再无幼时的欣喜与激动了。更多时候回乡下，看到的都是大风大雨后几颗已经熟透的果实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剩下的在树上孤零零地守望着什么。偶尔，我会拾起已经掉落的橘子，吃个几瓣。而更多时候，我是忽视那些果实的，任由其挂在枝头或是烂死土里。

大哥结婚的时候，因为办喜事搭棚的支架不够，外公便砍了橘子树的几棵枝干。那一年乡下的秋天，在我心里都是空荡荡的，只因习惯了满眼葱翠的感觉。但那年秋天，三棵橘子树都被砍去了几根枝干，彼此不再紧挨了，留了很大的空隙，满眼望去，心中只留凄凉和空旷。那个秋天是冰冷的、是无情的、是没有温度和颜色的秋天。

后来的后来，我去南京上了大学，回乡下的次数就更少了。记得大学的第一个秋天，在学校水果店看到橘子时忍不住买了。剥开的时候，却忍不住流泪了。小时候因吃腻了橘子所以很久都没有再尝了，但是在异乡吃着久违的橘子，却不复从前的味道了。在我的观念里，从来都没有花钱买橘子的说法，我们总是理所应当地接受橘子树慷慨的馈赠且习以为常。而在异乡吃着它们当地的橘子，却吃不出曾经的温暖和家的味道了。我心里酸溜溜的，任由两行眼泪淌下。

放假回家的时候，我特意回了趟外婆家。橘子树一如当年，兀自屹立在土中，看着这世间的变化迁移。它被砍掉的几棵枝干也慢慢长了出来，像孩童般充满生命的活力和朝气。当我的嘴里又充斥着那种久违的橘子味时，我笑了，但不久又不争气地哭了。我看到那三棵橘子树站在那里，忍不住想上去抚摸抚摸它们的枝叶，问问它们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世事变迁，原来这么多年，老的不止是人，还有它们。

当年栽树的时候，我还没生，爸妈结婚不久，外婆身体还是健健康康的，外公也没有满头白发。而今，我上大学了，爸妈也都将年过半百，外婆得了苦不堪言的糖尿病，外公的白发也同他的皱纹一起，越来越多……与此同时，橘子树也老了。它见证着这么多年的变化，每件事，每个人，连同它自己，早已成为我们生命中的一部分存在着，不可缺少。

对于橘子树，我怀着尊敬和美好，它是最干净最纯洁的。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橘子树也有着无比丰富的内心世界，会哭、会笑、会难过也会快乐。

我们很少给予它什么，但它一直默默奉献着，从自己的果实再到枝干，二十多年如一日。就算橘子树曾经被我们伤害过，它也毫无怨言。来年秋天，依旧用它的果实回报给我们。它从不索取，无私奉献，不求回报，直至它生命的最后一刻。

斗转星移，社会变迁，人类轮回，但大自然是生生不息的，如同一位智者，看尽世间一切沧桑和变幻。就像天上的月亮，兀自不增不减地圆着，照故人亦照今人。它经历了人世间的多少轮回，看透了多少世间百态啊！无论人生有多少无常起伏，自然都永远客观存在着，公正地目睹这一切，独自见证人生的风云变化。

又是橘子成熟的季节，愿你、我、一切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