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
行走在水边高低,沐浴黄河流沙的水,我是一头来自荒漠的骆驼。没有目的的远行。明天夜宿秦淮河的桨声灯影中,或是高歌苏州桥皎白的月光下。也许明天过后,再也等不到下一个天明。
七月
夜深灯静,我还独自坐在窗前凝望着漫天星光。听说这些星星的光,传播了亿万年才来到地球上。而此刻我眼中的那片星空,又是曾走了多久呢。
隔壁隐约传来轻微的呼吸声,我募然间想起了白天他对我说过的话,还有那个周末午后打扫房间时,被我不小心撞倒后的盒子里,掉落满地的地图。那个时候,我以为只是他平常惯有的收藏癖好,然而今夜,我却多了一番莫名的担忧。我侧耳倾听这回荡在房间里的声音,像是在不久的将来,我再也听不到这熟悉而又均匀的呼吸。
七月微末,那一张通往下一个读书地点的通知书来了。高考失利,险些葬送了我进入大学的机会,但终究还是有惊无险,却也不尽如人意。在得到这个消息后,他依然像听见一个不关乎自己的事情一般,没有喜怒哀乐。其实一直以来,他对于周围的一切,都表现得那么不温不火,甚至可以说忽略也不甚。但我还是有些落寞,毕竟这次我离开,以后门的那边,再也不是他。
八月
哥哥最终还是离开了。
在我离开之前。
在某个清晨他离开家三天都没有回来后,我的父母开始急切地联系他的朋友,他的学校,匆忙赶往篮球场,游泳馆。任何他们能想到的人和地方,都被他们一一跑遍,最终都无果而返。一个星期后,他们联系了当地的警察局。警察们似乎也终日忙碌着,却还是不了了之。他们又辗转于网络,公告栏发布寻人启事,然而除了收到一大堆没有意义的唏嘘和怜悯之外,他们一无所获。
在这期间,我仍然在街角的小鞋店里兼着职,似乎这一切是必然的。相比我父母的焦虑,我更多的是为他而释然。
他从小的独立生活经历,已经足够让他一个人很好地生活。幼年时,父母常年在外,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去照顾自己的生活和情绪,一个人分享失落和成功,一个人站在领奖台的镁光灯下,一个人笑,一个人哭。甚至因为溺水差点死掉,从此再也不敢游泳,也是一个人承担着。我的父母对这些并不知道。幸而他有着写日记的习惯,我才能偶然间知道凤毛鳞角。然而这一切,已经不是多年后带着小小的我归家的父母能够弥补的了。他已经是一个人了。
我宁愿,他去过他想要的生活。
十一月
哥哥出走后不久,我也离家去了别的城市求学,我的父母更加孤单落寞。有时候母亲给我打电话时,会不时地流露出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孩子的伤痛。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责怪自己,没有能力去抚平他们心上的寂寞,却又无能为力。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就像我现在在这个大学里,充斥着光怪陆离。也许每十个人当中,就有三个人跟你是s极与s极的关系,四个人是陌生人,另外的两个人,一个是违友,一个是泛泛之交,而最后的一个,是否是真正能够与之交心的那个知己呢?时间太长,生命太短,我们能有多少光阴来验证前路的未知?
我们的未来又是那样朦胧而迷茫,就像雾里看花。隔着一条河往对面看,也许看到的是天堂,然而拼了命淌过湍流,才发现对岸的风景与初来的地方没什么两样。然而不管前方是朝圣天堂,还是堕入地狱,我们仍要马不停蹄。
我突然想到了远方或许正在西藏某条公路上行走,或者在某个土著部落跳着草裙舞的哥哥,现在他是不是得到了想要的自由呢?远离喧嚣和尘埃,只剩自己一个人行走在天地间。只是我,却没有如他一般抛下一切流浪远方的勇气。
十二月
在初雪的午后,我考完一场据说很重要的考试,按下手机开机键,跳出来的消息弹框提醒我有一份快递等待签收。确认最近似乎没在某宝上购买一些自认为有用的东西后,我突然就想到了他。不知用何种理由,我就那么确定。
快递收发室的人一如既往的多,好容易才挤着拿到我的那份。回寝室的路上,我才开始慌张起来。如果真的是哥哥,他会说什么?说他生活得很好,不会再回来了?那我要不要回信呢?又该回什么呢?一堆想法冲击着我的神经,我的脑袋感觉又昏又胀。
因为刚考完,室友都出去狂欢了。我在靠窗的桌前坐下,拆开包装,映入眼帘的是一封很普通的信封,纯白色的那种,发件地址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县城。我颤抖着打开,是陌生的字迹。阳光从窗外射进来,刚好刺入我的瞳孔,一瞬间,我好想流泪。
亲爱的你:
容许我这么叫你吧。我是阿轩的朋友,我们曾一起绕西藏的公路骑行。他是天生流浪的孩子,他的勇气,坚强,一切都让我敬佩。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深知他不会久留在西藏。果然,他不久以后就说要离开了。在临行前的最后一晚,他难得的喝醉了,他颤抖着在纸上写下了这个地址,说我想回去了。我不知道你对于他,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或许是亲人,又或许是等待的情人。但我只是想要,借他的名义,给你写一封信,告诉你,他想你、你们。
祝你幸福!
健
次年二月
自那封信后,关于哥哥的一星半点消息都不曾听见了。如果不是一直留着那封信,我甚至要觉得那是我的幻觉。
父母来看过我一次,他们谈起哥哥时,少了许多悲痛,更多的是无奈和后悔。我无法安慰他们,因为我自己的内心也不能够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我宁可选择沉默,也好过没有说服力的聒噪。
我把那封信压在箱底,再也没有拿出来看过。我仿佛还是想让自己相信,明天他就回来了。我时常恍惚想起有那么一次,在校门口看到熟悉的背影,却又似乎只是我回忆里的想象,那样不真实。
终
岁月无疆,心是否有疆。
慢慢长路,梦是否远航。
我始终相信,他是那样一个无所畏惧的人,喝着他想喝的水,走着我不曾走过的路,过着我们从不敢想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