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舞一地霜华
高处不胜寒,仰见明月而月光清冷;夜凉如水,木叶已然落尽。然而,月白风清之夕,诗人翩然弄清影,舞出一地霜华。
千秋明月在冬夜里还那么美。俯瞰月华伴霜露降临大地,又不免游兴与诗兴同来。举网得鱼,妇有斗酒,进行于良夜莫非天意?
天意即人心。人心总要追求,人总要往高处走。嫦娥奔月原本是一个古老的梦。更上一层楼,人也更高大些,高山青青流水长,是一个关于人格与风格的比喻。个子高就看得远,这道理连孩子都懂得,连最早的祖先都知道。于是,诗人兴浓,顾而乐之,行歌相答,向月登山,便有了物理与心理的上升意味。长江古往今来,江流有声却在足下。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水落石出是磊磊的人格,凸现兀立于生命之流上面,却更有山的崇高。
诗人乃即兴长啸。山谷应答,风起水涌,悲凉之气流溢于山水之间。孤鹤横江东来,戛然长鸣,仿佛啸声得到彼岸的回音。人从来处来往去处去,心灵依然向上升腾有会仙之梦。灵感如鹤,飞鸣而过我。梦便是登临的继续。月在天,人入梦,心化鹤。
立于绝顶,人自然是孤独的。四顾寂寥,群山在脚下,长江如带,不免发出兴亡之叹,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俯瞰的视野实在是陌生的。绝顶不可留,人肃然,只因高处不胜寒,霜满天,对愁眠。
从秋月下,白露横江,水光接天;到冬季中,霜露既降,山高月小,正是由契合的无我之境到象征的有我之境。一片寒气渐渐漾开,人比黄花瘦,默默化入岩石。也就是从江流有声到断岩千尺,从抒情的音乐到人格的雕像。绚烂之极归于平淡,水滔滔乃化作石磊磊。因为山高,所以月小。望月的目光,不再主要着眼于月波空蒙犹如漾开的音乐,而是看那貌似白玉盘的发光体,从中领悟出对人格的启示。于是人本身是变得更高大些了。
高处不胜寒是成年后的悲凉。青年的想法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然而真的到了高处,却又如何?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是苦恼;携酒与鱼,登高长啸,亦苦恼。“赤壁之游乐乎?”正色容悟性禅机,士常处于出世与入世之间,纵超脱旷达如东坡,亦难免两难。会仙之梦,不见其处。是的,心灵要高扬远举,肉身则不免返而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梦醒了,诗人还是常人。
木叶尽脱于冬夜。唯有清凉,唯有一地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