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猫

那只猫就站在冰箱上面，它的瞳孔是纯黑色的，在那昏黄的一摇一晃的老式灯下闪着金色的光。当妈妈“啪”的一声将灯拉灭，猫便隐匿在黑色的客厅中消失不见。它喜欢站在冰箱上，这个习惯少说也有二十年了，因为它实在是太老了。

那是1996年，赶上了第一批家属房，一对新人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中走入了婚姻的殿堂，他们又哭又笑，一桌一桌地敬酒，一杯一杯地醉。男人送了女人一只猫，说那将是他们爱情的信物。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养了好几只猫，有的丢了有的死了，都没有机会见证他们那幸福的时刻，所以这一只猫他们格外珍惜。

猫就一直喜欢站在冰箱上，也许是觉得站得高看得远，环视着整个家会有安全感。有那么一两年，家里都很平常，一对小夫妻上班下班买菜做饭，散散步逛逛街，但也许有些事猫还是没看见，因为97年，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

猫站在冰箱上，瞳孔里倒影出小夫妻围着一个小人忙里忙外，猫起初很厌烦，它想用力的摆一摆尾巴显示自己的不满，但是它忍住了，因为它看见那个小人似乎对它笑了一下。而当小人慢慢学会走路时，也对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蹒跚着走到冰箱边想去摸一摸它，但是冰箱实在是太高了，猫又显得异常高冷，她们便一上一下地对视着，最终小人放弃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玩积木。

过了些日子，猫忽然觉得屋子怪冷清的，那小人儿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好几天没在家里呆着了，猫感觉有点不习惯，它想跳下去找找小人儿在哪儿，忽然门就开了，猫的瞳孔在灯光的照映下闪闪发光，它有点激动，看到屋子瞬间变得热闹起来，那小人也回来了，背着一个小小的书包，很兴奋地叽叽喳喳讲着什么，爸爸妈妈也显得很高兴，快快做好了饭菜，一家人围在桌前聊着天。猫是知道的，小人儿现在上学了，长大了，要认识新的朋友了，它有点纳闷自己的心怎么忽然疼了一下。

2003年，一家人搬家了，工人们满头大汗的把东西运去了新家，却迟迟没有人管那只猫，它有点紧张，也许自己在哪一个瞬间就会被人们丢弃，它不想这样，它觉得自己还是爱着他们的，两天过去，到最后了，猫在黑暗中坐着，感觉有点想哭，它巴不得自己还是死了算了，就在这时门又开了，妈妈把它抱了下来，那是它第一次看到了新家，它觉得眼泪就要掉下来了，但是它又憋了回去。

在新家，猫还是站在冰箱上，猫站在上面以为自己是最高的，可有一天，小人儿伸手把它从冰箱上抱了下来，它心里一惊，又一次认认真真地审视了一遍，小人儿长高了，变成一个大孩子了。猫想挣扎但发现孩子的力气也变大了，它估计自己是变老了，毕竟都快十年了。后来孩子将猫放回冰箱上，它挺直了腰板以显得自己还年轻，只是那瞳孔不再闪闪发光，反倒有点暗淡了。

猫的日子一向过的混沌，因为时间对它也没于那么重要，但是他记得2007年，见过世面的它也被吓得不轻。它记得那天是孩子的十岁生日，孩子和妈妈出去旅游回家，看到了喝的醉醺醺的爸爸。以往，爸爸喝了酒会自己去睡觉，但是那一天的他异常亢奋，他砸了家里的锅碗瓢盆，妈妈去劝阻，两人却扭打了起来。它的瞳孔在放大，它看见孩子满是鼻涕眼泪的脸，它那灵敏的耳朵里充斥着辱骂声和哭声，孩子显得比它更加不知所措，只是一直哭，对着窗外喊救命。那天晚上它看见家里涌进了好多人，他们在骂爸爸，也许是奶奶也许是舅舅，它都不认识，只知道那些人很生气。爸爸说着对不起，他工作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随后它有好一段时间没见过妈妈，家里死一般地寂静，没有人说话，地上都是灰尘，还有凳子上搭着没洗的衣服。直到一两个月后妈妈回来了，猫还沉浸在伤感之中，因为它没能陪伴孩子的成长，却亲眼见证了她的堕落。它看见孩子把校服锁进衣柜换上了嘻哈的外套，它无法接受觉得那简直就是一块破抹布，还有客厅里响起地震耳欲聋的韩文日文歌曲让它头混脑涨近乎崩溃。整个家人是在一起的，可是已经全部乱了套，它的瞳孔里满满的都是吵架的夫妻，打架的孩子，摔碎的碗，砸烂的电器。它在混战中摔下冰箱，尽管孩子及时接住了它，也难保它那条摔断的腿。从此它便只能窝在冰箱上，懒得动弹。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孩子去了远方，它不知道孩子会去那里，它只知道那天客厅里放了三个大大的行李箱，孩子在里面装满了自己的书本和衣裳，它目送孩子出了门。它很想去送送她，但它实在是太老了，它跳不动了。孩子走了，家里只剩下老夫妻面对面坐着，它努力睁开自己的眼睛去看，看到他们脸上的皱纹，猫想，他们是不是也变老了。是的，这对夫妻老了，爱情变成了亲情融入了他们的生活，他们没力气也懒得去吵架了，日子平平淡淡，当然偶尔也会去旅游。

半年后，孩子回来了，猫看到一大家子人都来了，火锅的味道可真香，猫想着好歹给我留一点就是了，那天晚上是罕见的热闹，那么多人聊着天吃着糖看电视，外面也是噼噼啪啪的，孩子和爸爸妈妈坐在一起，聊着她去求学的日子，那是个不眠之夜，猫数了数日子，又该一年了。

混混暗暗，老猫又听见外面过年了，猫听见妈妈说，这日子啊，都过了二十年了。猫很得意，自己应该算是长寿吧！又是一通热热闹闹，家里又来了好多踏步认识的人，这时它又看见一个小人儿，和当年的孩子一样，踮着脚想要抱它，妈妈把它抱下来递到小人儿的手里，小人摸着它咯咯地笑，猫正在享受呢，小人儿却因为它那条瘸腿弄痛了他，一把将猫摔在地上。猫感到一阵撕心裂肺地疼，它感觉到妈妈抱起了它在呼唤它，还有爸爸，爸爸好像很着急的样子，还有，还有那个孩子满脸通红，愤怒的骂那个小人儿。场面太混乱了，猫看不清了，它瞳孔的光在慢慢暗下去。

小人儿的妈妈着急了，不就是个破瓷猫吗，至于吗，还是烂了的，给你们赔个新的就是了。孩子看着妈妈，妈妈笑着说，这猫对我们的意义远比你想像的大，抱歉，请您离开。门被孩子的爸爸“砰”的一声观赏，这扇门再也不会为他们打开了。

夜深了，一家人把猫的碎片捡起来，用报纸包好放进了垃圾桶，没有人说话。他们走回房间，孩子“啪”的一声关了灯，猫的瞳孔便彻底没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