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羔羊

    我见过这座城市凌晨四点的天空，而他见过每个凌晨四点的天空：漆黑，冷清，死一样的寂静。不是愿意，而是必须。

    他是一名城市美化工（大学生语），清洁工（路人语），扫地的（社区居民语）。凌晨四点上班，若不如此，他完成不了任务，就无法获得足额的工资，就无法保持远在重庆，瘫痪在床的妻子的日常治疗。他一直沉默，话语只会降低他的速度。

天渐渐亮了，太阳还未升起，但阳光却似乎已经照进他的心里，我了解了更多的他。他来绍兴是老乡介绍，最初在火车站附近的社区扫地，社区主任严苛的似乎有洁癖，于是他每天都有扫不完的垃圾，干不完的活，可是工资却是扣的完的。后来他来到这个小区，再后来，小区换了主任。新来的主任雷厉风行，作风强硬，于是不久他被扣了35块钱，可以买十几斤的米。下面怎么办？还要再换小区吗？他摇摇头，现在工作不好找，居委会随时可以让他走人，他们不缺人，他也从来不缺同行，再说，去哪都一样啊。他兼了一份超市的工，晚上11点下班，可以多赚点。他慢慢地说，没有应有的捶胸顿足，没有应有的义愤填膺，仿佛一切都很自然。平静的话语钻进“沙沙”的扫地声中，隐没不见了。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路上晨练的人多了起来，大家说说笑笑，一切都很和谐。墙上的白板在阳光下也完全现出它本来的样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是社会主义价值观，大红的底色显得格外耀眼。他在这块红板前扫着，显然这条路他早已扫过。他不再说话，“沙沙”的扫地声淹没在喧闹的人声中，只有一柄扫把时不时出现在人群中，继续着早已完成的任务。

冬天的中午是最讨人喜欢的，整个人都充满了阳光的味道，路旁的猫都享受地伸了伸懒腰，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躺着，玩起了一张餐巾纸。居民们聚在一起晒太阳，女人们喜欢在择菜之余聊聊闲天，从隔壁老王的儿媳妇扯到今天的白菜价格，然后再扯回到隔壁老王的儿媳妇。男人们则更喜欢叼根烟打扑克，下象棋，或者叼根烟看别人打扑克，下象棋。他脱了毛衣，继续扫地，现在绍兴要创建全国文明城市，经常有领导来小区检查——卫生很重要——他很重要，居民们也很“配合”他工作，让他毫不担心他会失去存在感。他也不再说，因为说了也没用，居民们知道他很重要，他是为居民们服务的；他也不再对居委会说，因为说了也没用，他们知道居民们很重要，他们是居民们选的。

下午他没上班，请假了。下面的日子是检查高峰期，他说要先去菜场买点米、油，忙起来就没时间了，小区的超市贵，贵的他印象深刻。我可以想象他瘦小的身躯在菜场里晃荡，生怕撞到别人，也生怕被别人撞到。忽然想起居委会说今年他六十五了，六十五了，到退休年龄了吧，想到这，我沉默了。

晚上没有星星，一片漆黑。明天凌晨四点的天空想必还是一样的黑吧，会不会下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