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眸之人
高中时,我曾在志愿部担任部长,但并非有志愿者的活动之类的,我们的日常只是管理一间学校不大的图书室,偶尔做一些大型活动的帮忙。日子大概就是这样敷衍过去,像本轻薄的书,一翻而过。
生活也好,学习也罢,我找不到至今为止人生的努力方向,就好像完整的生命里,缺少了某些重要的含义,或许我一度拥有过,但从不曾理解。
颓废的日子过了很久,事情找上门来,我们准备找一家敬老院做志愿活动,我和学生会副主席首先找到了镇上的敬老院,见了院长,那边的态度含含糊糊的,门口还有一个奶奶,口齿不清的对我们嘟囔了几句听不懂的土话。
院长和那个老人一样,并不欢迎我们的到来。
这次交涉以留下电话号码和口头约定结尾,院长不是很热心,此后没来过电话,政教处主任知道了这件事情后,有一天在主干道打照面的时候搭着我的肩膀:
“我听刘健说你们部门想去敬老院,策划案写好了吗?”
我对主任有一种油然的敬畏感,也许因为他在晨会的主席台上讲话很凶。策划案,不久之后我懂了,这是成人世界的必修课,他们总喜欢看到明天的事情整整齐齐的排列在纸面。
按要求补写了策划案,主任决定,要我们去校门口不远的一家敬老院。
我们学校在山脚下一个村庄旁边,虽然靠山,但不远就有公交车站,这个敬老院我以前也知道,总感觉有些破旧。之前我还联系过一家儿童福利院,但是被电话那头骂了回来,在他们看来,我们的行善之举只是一时兴起,是一种虚假的关怀,我那时,也的确是为了完成任期内的活动,难怪他们会骂人。
但我对敬老院的老人确实有种自然的怜惜感,岁月把青春从他们身上像土豆皮一样刨下来,美好的年华随着水泥的院墙一起老去。
决定下来,就去登门拜访这边的院长,一个中年的秃顶男人。他当时急着出门,随便应了句什么时候都可以。开着白色的雪佛兰轿车出了大门。
看上去也像什么时候都可以,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大门毫无遮掩的敞开着,门旁破旧的岗亭里空无一人。
仅300不到的预算,买东西也很难选择,决定按人数买些苹果香蕉,一些软的面包,几个指甲剪,几把梳子,余下的也没有什么了。
从这周三到下周三,时间来的很快,那天大厅集合的却不止有我们部门的人,还有主席叫上的其他人,还有几个不认识的老师。
到了敬老院,主席和老师忙着发号施令,院长剥了一根香蕉,在楼上向我们打了招呼,这时候发现这里的毛巾太少,不够用,又让人回学校拿,这边的人就用现有的布条和报纸清洁早已不透明的玻璃。
墙面有些细小的裂缝,扶梯还算干净,老人们的房间都很整洁,没有太乱的,但是老人们的脾气却像极了小孩,有的人很喜欢我们帮助,还会多要一个面包,有的却很反感,把男生全部赶了出去,这个时候,女孩最不容易惹人讨厌。
“部长,下面有个老奶奶,一直拿着我同学的手机打电话。”
我放下手里的拖把,靠在墙角,和她们一起下了楼梯,房间在一楼,尽管是夏天,却有些阴冷,一个老奶奶躺在床上,显然无法坐起来,只是手中紧紧握着一个粉色的翻盖手机,对着话筒含糊不清的说着一些不完整的话。
我凑近了看,手机的屏幕上只显示着一堆图标的背景,没有显示通话的状态。
老人就这样拿着电话,一直没有打出去,不知道忘记了号码还是什么,只是用力支撑着放在枕边的手机,像正在通话一样,对着手机讲着没有回应的话。
几个女生问了老人要不要帮忙,老人没有搭理她们,她们是在进房间打扫卫生的时候被老人叫住的,用手势表示的借了手机,看着老人床边的吊盐水的架子,我心情忽然有点沉重,门口庭院里的阳光被宽大的芭蕉叶遮住了,这个房间,是被阳光遗弃的角落。
“好臭”,靠近床的一个女生首先察觉,接着我们也闻到了被子里面的异味,女生们都走出了房间,老奶奶似乎从开始就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我站在床脚这边怔怔的看着老人手里的手机。
女生们还是觉得这样放着不管于心不忍,又进了房间,把我撵了出去,从柜子里找到了尿布给老人换上,后来我从窗口看到了老人仍然把手机在手里攥的紧紧的,然后从走廊的另一端走来一个相对年轻一点的老奶奶,到了房间门口,看到了老人,轻轻喊了我们一声:
“她呀,八十多岁的人了,这几年脑子也不好使了,女儿死了也有二十年了吧,连上厕所都不知道的人还想着给女儿打电话,哎。” 她走到老人的床边,伏在老人的耳边柔声说了几句话,老人慢慢松开了手机,重新在床上躺好,过了很久,老人眨了一下眼睛,望着泛黄的天花板。
她们拿回了手机,我有些失落的离开了老人的房间,隔着透明的窗玻璃,老人的眼睛像是漆黑的夜空,那对眸子里分明藏着一个女孩的身影,年轻、快乐,而富有有活力。我从未见到过那样的目光,没有悲伤,没有绝望,只有闪烁的一丝光芒,却是带给人活下去的梦想。
即使是将要融尽的蜡烛,也会渴望照亮自己曾珍视的爱人。有那么一瞬间,我清晰的看到了,藏在老人眼中的容颜。我找到了,一直在寻找的生命意义,对我而言的生命意义。
这之后,我们还帮了二楼、三楼的老人洗脚,剪指甲。还有几个女孩子得意的向我炫耀住在楼梯口一个老兵给他们展示的勋章,另外一些人围着那个没有门帘的太平间好奇的张望。
但是,这之后的事都显得恍恍惚惚,想起来就有些失真,唯有老人漆黑的眸子,深深的烙在了我的脑中。
回到学校的几个礼拜的时间里,我还常常梦到那对眸子,我不止一次的思索,如此让我无法忘怀的究竟是什么,漆黑的夜色容纳着无尽的星空,却也无法回答我。
眼眸,我们所需要的,无非只是一对眼眸,能够容纳自己的眼眸。证明我们还活着的,无非是别人的眼,我眼中也活着一些人,已经离去的,或是现在拥有的人。我想,哪怕所有我认识的人都化成尘土,只要有人眼中有我,就能证明我还切实的活着。
却不知道我在多少人眼里活着,也许我是无眸之人?在这世界上,恐怕还有许多人没有真正的活过,从未出现在别人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