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这件小事

我很好奇，你经历过几次离别，你会不会伤感，你有没有像我一样一次次地对着电视机里上演了无数遍的告别戏码哭得不能自已过，有没有那么一瞬间被电影中的某句台词戳中，你想起谁，他还在不在你身边。

    关于离别，我印象最深的一句台词是少年Pi的奇幻漂流里，Pi历尽千难万险的在大海上漂流了200多天终于上岸后，他并没有开心自己的获救，反而一瞬间哭了出来，因为他知道理查德帕克是时候要走了。他看着那只老虎离去的背影嘶声竭力地哭喊，理查德帕克最终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然而只一眼，便再不留恋地走远了。“原来人生就是一个不断放下的过程，遗憾的是我们从未好好告别。”李安适时适宜地做了全片唯一的一次煽情，让Pi说出了这句经典台词。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还是刚刚结束青春期的少女，没有离开过太多人，也没被什么人离开过，看到这里跟着Pi一块掉眼泪，在心里默默骂那只薄情寡义的孟加拉虎：果真是只禽兽啊。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也会成为那个在心里痛哭流涕着说别走的少年Pi。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勇敢的人，打小怕黑怕鬼怕孤单，然而在人世间打拼了这么久，也终于可以看鬼片走夜路，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我克服了自己内心的许多恐惧，却还是没有办法面对离别时的伤感。记得我离家去南方上大学的那一天，姥姥来送我，当时爸妈像狩猎一样围着我不停叮嘱各种琐事，我也急着收拾行李，内心慌乱烦躁，没顾得上和姥姥告别。在我被父母簇拥着踏出门的那个瞬间，我听见姥姥在身后轻轻地唤我，转过头去才发现她一直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红着眼睛默默看我。正午的阳光洒在她的银发上，她佝偻着背从沙发上慢慢起身，小小的身影在逆光里成为剪影，我看着她朝我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像之前记忆里的每一步，她拉起我的手，拍着，对我说：“璐璐，姥姥见不到你啦，你可一定要写信给我呀。”心底忽然泛起一股巨大的酸意，冲到鼻尖，我努力睁大眼睛阻止视线变得模糊。上了车，我回头看向家里的旧楼房和迈着小步佝偻着走出的姥姥，泪终于掉出来，我知道这并不是最后一面，我也不是被发配边疆。但这一别，意味着我已长大离家，我要变成野心更大的坏人去单枪匹马和这个世界相爱相杀了，那个可以依偎在姥姥怀里尽情耍无赖的小姑娘从此便只能活在记忆中。汽车越开越远，我终于去到远方，去到更苟且也更精彩的人生，只留下姥姥，在这座全是关于我的城市里孤零零地挂念我。

    后来我谈恋爱，放假回家时男友到机场送我，快过安检了我才猛然想起来我的背包还如往常一样由他背着，手机钱包都在里面。我生怕他已走远，心急如焚地从长长的候机队伍里跑出来，正想去哪找他便看见他还站在当时与我道别的地方，不曾离去。当然，这段感情最后并没有因为一次等待而改变什么，我们像城市里每一对饮食男女那样争吵、分手、老死不相往来，曾经不舍得转身离开的人如今同样倔强地不肯转身给拥抱。在结束这段感情后的漫长时间里，我选择遗忘了很多事，却始终忘不掉那一次一回头他还在的别离——那个上午，我明白了我们每个人都只能看到自己的一半，而另一半只有爱你的人才看得到，有了这个人你才完整。所以我呀，太害怕离别了。因为曾经拥有过你，所以知道眼前的耳畔轻喃抵头相依就只是眼前，转头我们就会各乘反方向的船，奔赴绝缘的两极，一拍两散，了无音讯；因为从来不曾拥有过你，所以知道我只是你床头的明月光，无聊时候找我借光芒，如今举头望见我，低头却没你。

    一次我问身边的一位即将要远行的朋友，“离开xxx你会想他吗？”朋友不假思索的说：“不会。人生本来就是你来我走的过程，有什么好想的，又不是生离死别。”我反应了一秒钟，觉得他真是个成熟的大人以及直男。的确，我知道他说的都对，只是什么时候我们都成了过来人，有了看破人生的智慧，能坦然接受无疾而终的疏远和天各一方的距离，再没有一定要吃的冰激淋也没有一定要挽留的人。想必那些习惯说“没什么大不了，离开你我一样可以过得很好”的人心里都住着一个矫情的小人儿吧，当你照常健步行走、敏捷思考、熟练微笑，觉得自己活得很好爱得很巧时，只有他知道你再也无法拥抱，再也无法像少年时那样去抱紧一个你担心迟早会走的人。

    电影《颐和园》中，余红在她的日记里写道：当我将要航行远方，我问他可愿离开故乡，我听见他悄悄地和我离别，告诉我莫把他惦念，我看他那样坚决，就轻轻地说再见，不是为了离别，但我泪流满面。是啊，这么多年过去，若我再一次看《少年Pi的奇幻漂流》还是会在理查德帕克转身离去的时候哭出来吧，不是为了离别，而是因为终于明白，所谓成长，就是能逐渐放下对他人的执着，并且有勇气，好好告别。